那些无人问津的孩子

  这时,她已经对朝廷的人失望了。
  官官相护,有钱人向着有钱人。
  谁管他们这些底层人的死活?
  然而面对她的愤怒,知州非但不恼,反而制止了衙役:“哎,别那么大戾气,本官是怎么对你们说的?要以民为先,要是吓着了她们,本官唯你们是问!”
  衙役战战兢兢地请罪:“大人恕罪,属下等再也不敢了!”
  就因为这一点点善意,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跪到知州父母官面前,声泪俱下地喊冤。
  千言万语,都是诉不尽的冤情。
  她语无伦次,说了许久。
  说得嗓子都哑了。
  哭得眼泪都干了。
  而知州大人始终耐心地听着,听着她把这些日子的苦难尽数道明,听着她把所有的诉求说尽。
  最后,知州大人拍拍她的肩膀:“您放心,本官会为你们做主。”
  她喜极而泣,以为终于得见希望的曙光。
  她搂着青青,激动得热泪盈眶。
  不愿意放弃这唯一希望的她,没有注意自己供出了所有糟蹋青青的人,也未曾看到知州大人眼底的冰冷。
  紧接着,知州大人说:“适才你的话,本官听的不是很完整,不若让青青这个当事人单独与本官慢慢道来,如此才能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好还青青一个公道。”
  她仍沉浸于激动之中,鼓励青青随知州大人离去,前去述清冤情。
  因为知州大人官声在外,她并未觉得这样不妥。
  所以,她让青青去了。
  青青信她,依赖她,所以青青去了。
  然而……
  回忆到这里,她的唇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她用着当初青青诉冤时的语调,一点点说给白明微听。
  把整件事说给白明微听。
  说着说着,她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然而!等衙役把青青交给我时,青青和当初从吴员外家回来时一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衣裳虽然被撕得破破烂烂,但是我可以看出,是被人换过了;头发也被拾掇过!”
  “我原本以为,青青得到了救赎!却不曾想,她再次堕入魔窟!那可是在衙门里啊!亲手送她入火坑的是江北的父母官!”
  婆子脸红筋涨,恨得牙关咯咯作响:
  “是范忠谦!范忠谦那个畜生!他骗我说要给青青做主!结果转手把青青送去给人又糟蹋了一遍!我错信了他!错信了他啊!”
  “更可恶的是!就在我抱着心如死灰的青青时,那糟蹋青青的畜生之一正好经过,他一脸餍足,得意极了!连笑声都是那么刺耳!”
  “那时我才明白!范忠谦那个狗贼一定是利用青青的事情,从那些畜生处得到了不少好处!为了更多的好处!他亲自又卖了一遍青青!”
  “我想杀了他们!想杀了他们陪葬!可那些衙役把我一脚踹倒!棍棒相加!我被打得奄奄一息,昏死过去,再也护不住可怜的青青!”
  “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慈幼局的,只是等我醒来之时,
  慈幼局已经被接管了,变成了适才大将军所看到的样子。”
  “而青青,青青她在此期间,被马车送走了一次又一次!她早已成为不言不语,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
  “她这么熬着!就是为了等我!为了等我醒来!见我最后一面!她跟我说,一直以来辛苦我了。然后就朝着柱子猛然撞去!”
  说话间,婆子伸出手,噙满泪水的双目看着前方。
  仿佛那个被糟蹋得不成人形的美丽少女,就在她的眼前。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女从一朵纤尘不染的白茶,变成泥泞尘埃里再也没有声息和未来的落花。
  短短瞬间,她像是又经历了一遍青青的生与死。
  她悲恸捶胸,嚎啕不已:“我迟了!收到了她的谢意,却只救下来这一截布料!”
  “我好恨啊!好恨啊!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快一点!恨自己怎么就错信了那狗官!恨自己执着为青青讨回公道,最后害了青青!”
  “我悔啊!我悔在让这么美丽的姑娘去抛头露面做活!悔在轻看了这世间险恶!”
  “我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范忠谦竟然从青青这件事上得到了赚钱的灵感,尝到好处的他,竟然把慈幼局变成了隐形的娼/窝!”
  “他卖男孩!也卖女孩!慈幼局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成了他的摇钱树,为了银子他连三岁小儿都不放过!”
  婆子哭得背过气,声音像是湖面冷冷相触的冰。
  她接着说:
  “
  他们留我一条命,就是需要我安抚这些孩子的心,尽量让这些孩子活得久一点,他们就能多赚一份钱。”
  “我不是没有反抗,但是我人微言轻,救不了任何人,反而因为我的反抗,让他们丢了性命。”
  “死的人越来越多,我只能藏住这份恨意,假装与他们同流合污!我这双手,亲手为那些孩子梳过头发,亲手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苦命人。”
  “刚开始是我所抚育的那些,等那些孩子再也回不来了,我送走的人,便成了只见几面的孩子。”
  “经年累月,他们以为我麻木了,彻底狠了心,对我放松了警惕。才叫我得以有一丝机会,于几年前把消息递给一个外边的姑娘。”
  “便是那递出去的一条消息,在我一次次崩溃时,支撑我苦苦熬到了现在,收集了每一条亡魂背后的证据。这些,就是几百条人命的血书与指控!”
  说到这里,婆子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镇北大将军,你声名在外,便是这看守慈幼局的护卫,都听闻你东陵女武神的赫赫威名。”
  “今日我老婆子再信朝廷的人一次,我把这数百条冤魂交给你,请你为她们做主。”
  “只要这段真相能够大白于天下,我老婆子就算粉身碎骨,也有脸去见那些我没有护住的孩子了!”
  听到这里,白明微久久没有出声。
  婆子的表达能力不好,所以无法再现当年的惨状。
  只是慈幼局成了娼
  /窝,本该艰难求生的孩子们,一个个被当成商品买卖出去,玩/弄致死。
  这事不用多说,都是触目惊心的,血淋淋的人间惨剧!
  而那些参与其中的畜生,他们不是不可以去花街柳巷,只是那些风尘里的姑娘,满足不了他们变/态的欲/望!
  所以他们需要这些干净的孩子,需要这些受尽苦难却未被污染的灵魂!
  为此,他们不惜一点点,毁去一条条鲜活的性命,甚至是一个个纯洁的灵魂!
  他们出的大价钱,也给了那些狗东西发财的机会。
  比起经营环境复杂的秦楼楚馆,像这种披着慈幼局外衣的地方,更容易控制。
  只要几名大汉和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可以把这些孩子置身无法逃离的地狱。
  世道如此,有几人在意那些被父母遗弃,亦或是失怙的孩子?
  无人能给这些无人问津的孩子庇佑,所以成就了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的销路!
  不可原谅!
  不可宽恕!
  向来情绪稳定的白明微,也在此时粗了呼吸。
  她动怒了。
  而且怒不可遏。
  她不禁想起,倘若在这里的人,其中有她的妹妹,她该多难受?
  在这里的每一个孩子,疼爱他们的人,一定在天上急哭了!
  可是老天无眼,这罪恶整整过了十年,才因为范蕊娴有了得见天日的机会。
  思及此处,白明微再度深吸几口气。
  她从婆子手中,接过那写着“青青”二字的布块。
  她说:“大娘,您放心,
  这些孩子们的主,我一定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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