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入伙
民国二十二年,春节刚过。
王一这边在火车站送走了自己的第一个徒弟燕双鹰,让其好好跟着大老爷他们在唐门学习技艺,同时也让大老爷注意教其文化方面的课程。
至于自己的手段,等他从唐门学成归来后再教也不迟。
当年自己在美国跟陆光达就聊到过这个话题,这小子也是靠着自己还有王一那大概,也许,我寻思的修行笔记,也算是在磁场武道入了门,只是他的性格还有他本身对科学的敬畏,实在没法让他跟王一这般一拍脑子就自己瞎搞,他得按部就班的来。
一门手段要传下去就是这样,不仅能向上延伸,也得向下兼容。
向上延伸只能靠王一来,而如何向下兼容,让以后王一开宗立派收徒时,不会把徒弟教废,练坏,就得靠陆光达这个半路出家的大牛来搞定了。
而当时陆光达给的建议便是,你这手段也别想传给同龄人了,这年龄段大伙的三观基本固定,真要按照你那种方式练,没点跟我一样的知识底蕴积累,要么疯魔,要么爆体而亡。
你最好的方式便是从娃娃,或者是半大小子下手。
这个年龄区间的孩子三观还未彻底形成,对于外界一切都抱有好奇心理,而且上来除了打基础之外,其他的先别教,先让人家好好学习理工科方面的知识,能学进去的,就代表对方能入伱门下,学不进去,天赋和心性方面没你这般胆子大的,练练倒转八方就行了,别练什么磁场武道,害人!
少年燕双鹰,便是自己的第一只小白鼠。
这小子的名声王一可是知道的,被后世大伙戏称为中国队长,可在这个充斥着异人的世界里,他日后所做之事也就变得合情合理起来,甚至放在异人界当中都有点小打小闹了。
他倒也挺想看看,这小子的主角光环会不会让他继自己和陆光达之后,成为第三个磁场武道入门的修习者。
离别之事一过,接下来的便是他想着能够在国际上给小日本上压力的曝光了。
他让詹姆斯带回去的照片,都是一些自己精挑细选,即便是黑白照都带有视觉冲击效果的罪证。
想的很美好,但现实却是给王一来上了一记重锤。
因为王一这才发现,原来在民国办报纸压根没啥限制,只要你有钱,你就能搞起来,但同样,也不受任何保护,全靠自己背后老板够不够硬。
至于威胁什么的,有来自业内的同行,也有来自业外的力量。
当初自己之所以要搞出来这么一个大陆日报,还授意自己的神祇分身约翰·威克安插在上海滩,就是想背靠美国这个背景,让国府即便知道自己在如实记录也因为忌惮美国人这个背景不敢对自己动手,生怕惹恼了美国人。
人家确实不敢直接上门找大陆日报的麻烦,但明着不行,他们可以来暗的。
印着这些日寇拿关外百姓做人体实验罪证的报纸在第一天发行出去之后,第一时间便被收到风的国府高层派出爪牙,将其全部收了起来,甚至还直接花钱从大陆日报这里进货,大陆日报这边印多少,他们就买多少。
美名其曰是将其作为军报发至军中,让士兵将领都知晓日寇所作所为,激起他们的报国抗日之心。
对于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别说王一这个后世人受不了,就是詹姆斯·盖茨这个本敌人也被国府高层这般厚颜无耻整的哑口无言。
宁愿当冤大头花钱从他这里封闭消息,也不愿这些报纸流传出去,让全国百姓同仇敌忾?
要知道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在看到自己手下带来这些罪证照片时都做了一晚上噩梦,而且这种送上门的把柄你们都不要?有这玩意在手,作为国府手握大义,那些地方军阀还不得被舆论搞得欲生欲死?
詹姆斯不理解,但他大受震撼。
但他是个生意人,还是个美国人,虽然有着一定的良心,但对于这种事对方既然宁愿选择当个冤大头花钱掩耳盗铃,他也不会说什么你们这样做没良心这种话。
事他办了,钱自然也照收,在叮嘱驻守在上海滩的大陆酒店分店那几个年轻人注意跟当局打好关系后,自己拿着从国府那里挣来的钱,从其中抽出一部分以支票形式托人交给王一之后,便登上了回国的邮轮。
在京城自家宅子里的王一,也是看着手里这张支票还有一部分没发出去,留在手里的报纸,自嘲的笑了笑。
詹姆斯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告诉自己,事他办了,但有人不给他办成就没办法了。
“办不成就办不成吧,也没指望国府在这方面会做人一点,让人去松鹤楼请刘谓刘少掌柜,就说我包了个电影院,请他看点东西。”
取出银票,喊来伙计,跟其说好时间地点,王一便自顾自闭门修行。
收到王一邀请的刘谓也搞不懂王一从关外回来之后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应下了这份邀请。
等到了应约之日,王一这才出门,在已经包好的影院门口等着刘谓。
影院很空,也谈不上多大,当刘谓赶到时,王一已经在门口等着自己,一到王一眼前,刘谓也没第一时间上前,反倒是调侃起来。
“怎么,有啥见不得光的事非得在这商量?说起来,你带着唐门,三一还有诸葛家那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出关,怎么回来后也没见你说你在关外做了什么?不像你王东家的风格啊。”
“连你这个江湖小栈都没收到风声,看样子国府是真打算捂盖子捂到死了。”
“喂喂!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庭广众说这话呀,我江湖小栈可没你王东家这么高深的修为,还跟洋人之间千丝万缕的。”
“放心吧,今夜这里除了你我,不会再有外人,带酒了?”
“自然是带了,你知道我就这个爱好。”
“带了就好,说不定这回你能把这玩意给戒了。”
刘谓:?
不明所以的刘谓只能这样跟在王一身后,进入了影院,按照负责放映影片的指导,将自己带着,从中马城那里得到的人体实验记录胶片卷插入,播放。
时长不算太长,也就四十分钟左右,但就是这四十分钟却让自诩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刘谓感到万分不适,还未等这份胶片播放结束,他已经是使出了自己的看门手段,从影院中离去,在影院门口吐了起来。
而王一则是淡然收起胶片卷,拎着刘谓落在影院的酒葫芦走了出去。
看着在门口扶墙呕吐,脸色难看的刘谓,好心将酒葫芦递了过去。
却被其大力拍飞,酒葫芦脱手,又被王一招致手边。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刘谓此时却没有感谢王一的好意,只是一双眼睛盯着王一,表情更是不言而喻,因为刘谓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情绪,他已经在唐门,三一弟子还有诸葛家那里看了太多次。
“这便是你们去关外所见所闻?!这种地方,这些畜生,你们···”
“杀了,毁了,也将他们所作所为在奉军尚未撤回关内之际,将其散布到所有能散到的范围,而且回京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在上海滩将他们所做之事刊登上报。”
“那为何我们···”
刘谓刚要质问为什么他们江湖小栈一点风都没收到时,也想到了刚才王一开口时对国府的那番嘲讽话语,更是怒火中烧。
“纵然都是黔首万民,可这国府当真就如此视而不见?!他们置三民主义于何地!”
“自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开始,三民主义早已名存实亡了,江湖小栈走江湖,不会真就看不出来当今庙堂之变吧?”
被王一这般反问,刘谓也噎住。
江湖小栈怎么可能只打听江湖事,江湖跟庙堂之间的关系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以不掺和,但不能一问三不知,不然江湖小栈早就没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在松鹤楼那里挂着的‘莫谈国事,只问江湖’的牌子,刘谓就觉得自己脸被打的啪啪响。
异人流派虽封建,落后,对于贩夫走卒,黔首百姓之流也还没有封建到世家门阀那种地步,大多数流派对普通人,乃至穷苦人家的老百姓采取一贯态度便是各过各的。
若真是有缘得炁修行之人,见到了就将其收之门下,顺便照拂其家人和周边。
天下太大,穷人太多,异人太少,其中便是真有兼济天下之心的,也无兼济天下之能,只能在这乱世当中独善其身,救救眼前的困苦。
能独善其身已是不易,随波逐流更是司空见惯。
但不是每个流派都是如此,例如三一门,例如诸葛家,例如唐门,例如此刻的王一与刘谓。
日寇很下血本,在这方面很舍得有用胶片,拍摄出来的画面虽是黑白,可给刘谓带来的视觉冲击效果不比彩色画面小到哪去。
那些画面中关外百姓被如鸡鸭那般被日寇宰割,要么在昏迷中摘取器官,要么就是在清醒状态下看着自己手臂在严寒中冻到坏死,失去知觉,然后便被日寇拿着锤子敲成血沫,只为欣赏这些同胞在痛苦中的表情。
这里面的每一幕都在刺痛着刘谓的眼球,让他过不了自己良心的拷问。
说话间,刘谓只觉得腹中又是一顿翻江倒海,再次俯身呕吐,直到吐得干净了,这才王一手里夺过自己的酒葫芦,大口大口灌了起来,然后又将其吐了出去。
平常对他来说难得的美酒,此刻却让他难以下咽。
“你还真是个畜生啊,用这些来让我戒酒,王一,你到底想干什么!”
“换个地方聊聊?”
“去哪?”
“你跟上来便是。”
说罢,王一也是施展身法,穿梭在人群当中,刘谓也急忙跟上。
两人闪转腾挪之间,也回到了王一府上,当刘谓进入王一的书房时,刘谓便看到了之前王一拜托自己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才勉强勾勒出来秋海棠叶图。
而此刻在这张秋海棠叶图上,有一些地方却被王一打上了标注,插上了来自其他国家的国旗,同时也写上了原因。
刘谓放眼望去,才发现这张花了他们江湖小栈那么多资源才搞出来的秋海棠叶图,如今尽是自前清1840年后开始一系列对外战争中输掉之后签下来的不平等条约。
每一个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就有一块中华膏腴之地成了他人的海外殖民地,直到刘谓看见在关外三省那片地方,在其《中日会议东三省条约》这个不平等条约有一处笔迹还新的标注。
上面写着: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一朝九一八,遍地亡国奴!
看着这句话,再看着自己当初应王一要求,花费了那么多资源,走了那么多山山水水,险恶之地才勉强描绘的秋海棠叶图全貌上被插上了来自各个海外列强的国旗后,刚刚才被日寇人体实验罪证整的心理几乎破防的刘谓也不禁悲从中来。
没有任何缘由,就这么朝着眼前这幅秋海棠叶图跪下。
“怎么,怎么好好的,咱这花了这么多年才画出来的秋海棠叶,那么多好地方怎么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在刘谓眼前的明明只是一张图,一张不会说话的图,可此刻的刘谓却觉得自己满腹的委屈,满腹的悲戚。
说着说着,自己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不知是在哭家国无能,还是哭他们这些修行人到头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随波逐流,掩耳盗铃,总觉得民国初立,这些曾经在前清那时失去的土地,往后一定能拿回来。
可想到自己刚才从王一这里看到的种种,想到自己这些年在国府那里收到的消息,再加上王一刚才那么一激,就连眼前这幅秋海棠叶图上的种种,刘谓终于装不下去了。
哭声在书房里回荡,王一站在那里,任由刘谓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还好心帮他隔绝了内外。
对于刘谓此刻的情绪崩溃,王一也是带着几分满意点了点头。
异人圈可以落后,可以封建,这些都能改,就是得搞清楚这里面有多少是随波逐流的,多少是高高在上任由天下变化的。
不把这些搞清楚,就不好争取哪些流派做自己的朋友,哪些流派是要改造还是彻底将其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眼下看来,关外高家,诸葛一脉,蜀中唐门和眼前刘谓这个江湖小栈少掌柜,皆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哭声渐渐消停,刘谓坐在那里,双腿并拢曲起,双手环绕,看着与自己同样对视而坐的王一,一言不发。
沉默了许久,刘谓这才开口。
“这么做有意思吗,非要撕破大伙都心照不宣,当看不见的伤口是吧?”
“若伤口结痂了,留疤了,我怎么做都没用,可伤口就从来没愈合过,只是咱们身子骨壮又胖,才假装看不见。可现在不是我在撕,是有人在拿钝刀子和好刀子在咱们身上来回放血,割肉,再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是真的会死的,还是说你觉得咱们这些人都是寄生虫,谁吃了咱家这块肉都无所谓,反正都能寄生?”
这番话语,换来的是刘谓对王一的怒目而视。
“好好好,咱们都不是寄生虫,是长在身上的一块肉,我也知道,大伙之所以啥都不管不问,是觉得庙堂上的事没法分太清楚,说不定是咱国府初立,忍辱负重呢?那我考考你,当年中山先生发动辛亥革命时的口号是什么?”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那你再看看当下,这十六字里,咱们做到了哪个?”
刘谓再度无言,因为答案就是哪个都没做到,这个民国只是个样子货,一个豆腐渣工程,一碰就碎。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上一个说出这番类似十六字的是明太祖朱元璋,所以大伙或许都以为当下的民国,国府无非就是复刻大明故事,可朱元璋自建立大明之后,28年里九次北伐,最后使漠北无王庭,咱们的国府呢?
老刘,民国立国至今,已有二十二年了,我们做到哪个了?都以为是大明故事再现,没曾想,咱这民国是两宋旧事重现,你我都该醒醒,为这天下人,为你我修行人做点事了,总不能真要等刀架脖子上才动弹吧。”
“两宋之后有个朱元璋收复失地,咱们当下的朱元璋呢?等等,你不会是觉得他们能成吧?”
刘谓自嘲一笑,并没有觉得王一将民国比喻成两宋是件很过分的事,但说到一半的他想到王一所站立场,也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他们可比朱元璋厉害多了,朱元璋的天下是朱家天下,人家要的是天下人的天下。另外,不是觉得他们能成,而是只有他们才能救当下的中华乱世。”
“你我之间也算得上交心朋友了,之前你一向不在这方面逼着我摆明立场,眼下是怎么了,对我一环套一环,逼着我站你这边?”
“时不我待,奉军败退回关内,关外三省一百多万平方公里土地全成了日寇的自留地。那我问你,日寇吃下了关外,会不会进犯关内?进犯关内之后会在哪里停下?华北?华中?华南?很多事我不想等到真的发生了才来应对,眼下还有时间,我就必须多做准备。
国府我是不想指望了,就只能指望咱们这些还有心报国的自己人,可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就得摆明立场分清楚,分不清楚,以后出乱子了,只会更糟糕。你我算得上朋友,就更要搞清楚你我之间的立场,我需要江湖小栈的力量。”
“tm的王一!你tm真是个tm的混蛋!眼下这种世道,立场站了,输了可是要死人的!”
刘谓被气的鼻子都歪了,直接站起来指着王一便骂。
“我知道啊,我不怕,你怕了?”
“修行之人最是贵生!”
“我谈不上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修行人,对我而言,这一身的修为若是能换做救国良方,舍就舍了,命都可以不要。若是你怕了,那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不过你我之后还是保持边界吧,免得日后真起冲突了,下手起来都不爽利,给不了彼此一个痛快。”
“tm的又在这乱放屁,你我之间的修为差距,是你下手我还是我下手你自个心里没点数吗!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天下人的天下终究是个先贤里的妄想,这么多年了,有变过吗?这天下人的天下,有咱们异人的立足之地吗!”
“异人就不是天下人了?至于这立足之地,总得自己去争取不是?要是咱们这些异人,修行人什么都不做,只是随波逐流,没个主心骨,只会锦上添花,无得雪中送炭,那到时候也不怪人家不给咱们留余地,别拿祖上荣光跟我说事,祖上荣光跟咱们这一辈都多少年了,孔夫子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咱这都多少世了还拿这个跟我说事?”
刘谓还是沉默,王一每一句话都说在自己心坎上。
像他这种搞情报,做酒楼生意的,江湖庙堂都有人落脚歇息,往来事那么多,其实更清楚当下的世道乱象。
也明白王一说的没错,这国府真的指望不上,不说别的,就说烟土这个害了前清,到现在依旧在民国祸害人的玩意。
想到这,刘谓也开口对王一说起一个自己印象中的事。
“王一,你说了那么多,也该轮到我说了吧。”
“当然,道理就是这般越辩越明。”
“你知道我为什么好酒吗?”
“不知道,但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没像现在这么嗜酒。”
“嗯,我嗜酒的那一年,其实就是你正好从民国离开,去海外的那一年,民国十七年!”
王一一愣,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而刘谓也在那说着那一年王一离开后发生在民国这边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民国十七年,金陵国府建立,在建立那年,国府就为表禁烟之决心,成立了禁言委员会,颁布了《禁烟法及实施条例》”
听到这王一就已经开始笑了,禁烟委员会和《禁烟法及实施条例》?国府禁烟?!
开什么国际玩笑了,这禁烟委员会不如说是入股分赃董事会,这《禁烟法及实施条例》不如说是只许州官贩卖,不得百姓私抽的官方国法来的确切。
可既然这涉及到刘谓这个少掌柜嗜酒的往事,王一也只能憋住笑意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
“这事吧,当时还挺举国哗然的,大伙都想看看这国府要怎样禁绝鸦片,具体做了什么,大伙都不知道,感觉就像是喊了个口号一样。但在那年的十一月,一件大事搞得全国轰动,原因是当时的淞沪警备司令以权位之便,在一艘轮船上装了半吨烟土和几百名大头兵,武装贩运!
这件事,也被大伙称之为‘江安轮运土案’,你猜这事曝光之后,国府是怎么处理的?”
还未等王一给出答案,刘谓便自己给出了回答。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个淞沪警备司令屁事没有,但总要有人出来认罪伏法的,那艘轮船的水手和伙夫就莫名其妙成了毒枭,成了挨枪子的那批,但明眼人都明白怎么一回事,但明眼人不知道的是,死的这些人都是我们江湖小栈的人,这艘江安轮也是我们江湖小栈的生意。
当时这件事便是我父亲交给我出面处理的,而那些枉死的人里,有一个是教我厨艺的师傅,一个吃住都在江湖小栈的掌勺师傅,一个大字都不识一百的伙夫,他们竟然说,是他牵头,向这位淞沪警备司令许以重利,诱导他以权谋私,贩卖烟土?王一,你说这事可笑不可笑?最可笑的是那个淞沪警备司令竟然还要借这个事敲诈我们江湖小栈一笔,说自己的利益和名誉受到了侵害,需要补偿。”
王一无言以对,这事可笑又离谱,但放在民国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显然这个故事其实还有后续,刘谓也在那说着。
“这笔钱我算是捏着鼻子认下了,可以出,但当时我也问了那个司令,说,既然钱都出这么多了,要不您老人家做个顺水人情,把那几个倒霉蛋放了吧,找几个死刑犯上去也一样能交代过去。但这个时候我爹却开口了。
他说,用不着司令高抬贵手,正好借这个事给伙计们一个教训,出门在外,招子得放亮点,别他妈什么生意都接,到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我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挽尊,可他有没有想过,这几个师傅虽然是伙计,是佣人,但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就算是条狗,也该有点感情了不是吗?”
王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刘谓,因为穷苦人家不算人,在旧社会里很奇怪吗?倒是他这个把自己这个四城货运公司里的伙计当人,给房子住,给足工钱,过年过节都有奖金或者加餐,孩子也能识字读书的才算是这民国里的奇行种。
而这些奇行种往往活不到新世界的到来就泯然众人。
刘谓一把夺过王一手中拿着的酒葫芦,给自己灌上了两口。
“说心里话,我不怪我爹,这事我露了怯,他就得这么做,不然那个淞沪警备司令保不准还要在我们江湖小栈上割多少刀呢。可自那之后,我就嗜酒如命,因为不这样,我每次睡觉都会看到那个师傅那双眼睛,就像在问我,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讨口子过日子而已,怎么就成了毒枭了?
所以我只能喝酒,把自己喝到醉过去才不会看到他那双眼睛,这世道,清醒着过不明白,看不明白,那就醉着过,但现在好像醉了也没用,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在这世道混着,当年张之维这个龙虎山小天师被天师逐出门庭,是不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什么叫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是他见到了什么,碰到了什么,才明白自己这个未来的龙虎山天师该为天下人做点什么,我只是告诉他,这世道不是只有和光同尘这一条路可以走罢了。”
“是你这家伙的风格,眼下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该知道其实我的立场是什么了吧?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个立场我若是站你这边了,民国十七年的‘江安轮运土案’会不会旧事再现!”
借着酒意,刘谓也向王一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遗憾。
而王一也站起身,看着指着自己,有些酒意上头的刘谓,一字一句的回答道。
“那我在这也跟你说个明白,事成,‘江安轮运土案’绝不会再现人间,不仅是烟土,娼妓,赌档,都不会像当下民国这般遍地开花,新朝也好,天下人也罢,都会视其如仇寇,这不是保证,也不是立誓,而是一个注定在你我未来几十年间都会看到的现实!不会多了你我,少了你我就会发生改变。”
看着王一那双神莹内敛的眼睛,这般笃定的回答,刘谓也是展颜一笑,身上真炁催动,酒气散去。
“好!那从今儿起,我就站在你这边,但你想要整个江湖小栈都站你这边,为你所用却是不可能,但有些事不是非得江湖小栈站你这边才行,这样吧,等我一个月后,我给你消息。”
“行,我便等你一个月,其实你选择站在我这边就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小栈,我真不强求。”
“你自己也说了,这天下人的天下,异人想要有立足之地是要自己去争取的,你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修行人,可你到底也是个异人,事不能都让你来干吧,这样到时候真成了,我们这些家伙是听你的还是不听你的?
而且我刘谓难道就一点野心都没有?这江湖小栈我也想让它在圈子里出头啊,就这样,不聊了,等我消息。”
说着,刘谓也将手里的酒葫芦丢给王一。
“里面的酒不错,就放你这了,若真有你说的那天到来,我再喝完里面的酒,别送,我自己回去。”
说罢,刘谓也是潇洒转身,打开房门,脚步畅快的走出了王一的宅子。
一个月后,也就是民国二十二年开春的第一个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也在民国异人圈里引起了轰动。
江湖小栈的少东家刘谓不知何故选择与作为父亲的老东家分家,带着一批自己的人手,转身就加入了眼下立足于京城的异人新秀,王一所在的四城货运公司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