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日暮人渐归,群鸡犹啄黍2

  黄衡含笑深深1揖。
  “卫将军允文允武,某拜服也。”
  赵旻笑着抱拳还礼。
  “公度过奖!公度若尚未觅得住处,今晚便于卫府客房暂住如何?”
  卫府中,留有供驻外人员归京时住宿的客房,而且为数不少。
  毕竟,曹操的原司空府面积极大。
  黄衡苦笑起来。
  “卫将军,某1行有上百人,恐多有不便也。再者,卫将军若不归府,恐杨夫人将生怨矣。”
  赵旻失笑道:“无妨,卫府供上百人留宿毫无问题,拙荆可与其母同住,更加无妨。”
  黄衡猛然醒悟过来:卫将军应有要事相商!
  其人遂作揖道:“既如此,某便叨扰卫将军矣。”
  赵旻复又看向张飞。
  张飞哈哈1笑:“阿旻自便,某去见见孔北海,告辞!”
  张飞与孔融关系向来不错。
  赵旻遣亲卫赴太尉府向杨彪说明情况后,便与黄衡在暮色中回到了卫府。
  2人在后院正堂坐定后,赵旻抚须笑道。
  “公度,东州士人而今是何态度?”
  黄衡哂笑:“回卫将军,东州徒而今欲与刘季玉和解,然2者间积怨已久,恐不易达成共识焉。”
  “东州士”是1个存在于益州的特殊集团。
  按《英雄记》与《华阳国志》描述,东州集团主要由3辅人与南阳人构成。
  3辅即左冯翊、右扶风及京兆尹,在司隶校尉部西侧、关中腹地。长安即隶属京兆尹。
  荆州南阳,则通过武关,与关中地区相连。
  由于初平(西历190-193)、兴平(194-195)年间的战乱与饥荒,大量3辅人与南阳人逃入益州避难,被刘焉纳入麾下。
  这些人,便是益州中的东州人。
  因这些人背井离乡,所以无法通过各自乡邑察举,通过仕宦正途做官。
  换言之,这些人需靠刘焉、刘璋父子赏个伪职做官恰饭。
  何谓伪职?
  伪职便是诸侯未受天子诏令、且无开府之权、矫诏自封之官职。
  就连刘璋的益州牧,都是在官道旁烧申请诏书而自封的,遑论其人麾下众太守、县令乎?
  这是这个时代的选举制度缺陷造成的:流寓外地之人,相当没人权。
  与刘焉重用东州人截然相反,刘璋重用巴蜀本地士人。
  这是因为东州人拥护的,是刘璋的3哥刘瑁,而刘瑁此时未被刘璋隐诛。
  刘璋继位同年(194),东州系统便发生叛乱,甘宁、沈弥、娄发等将领亡入荆州,归刘表。
  (甘)宁本南阳人,其先客于巴郡。
  摘自韦曜《吴书》
  因此,刘璋与东州人积怨确实已久。
  历史上明年,也就是建安6年,赵韪兵临成都城下…
  赵韪可是土生土长的巴蜀人!
  在益州内部,巴蜀人与东州人可谓水火不容!
  那些东州人心中之惊惶不安,可想而知。
  要知道,东州人中的佼佼者,可是法正、费祎和孟达!
  于是乎,在东州人与刘璋同仇敌忾、奋勇作战、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之下,赵韪倒了血霉。
  当然,这是历史上之事。此事前提,是刘璋与东州士人唇齿相依。
  然而如今由于赵韪听劝,其人至少保住了1条命,也为赵旻实施计谋留足了时间和空间。
  于是乎,赵旻胸有成竹地笑道:“公度,若某可解决东州士人之事,扶持赵公赞掌管益州,赵公赞是否愿归顺天子?”
  黄衡又惊又喜:“赵府君自当如此!不知卫将军有何妙计?”
  赵旻神秘1笑:“某征凉州之时,便可实施此计,然则,此事尚需公度禀明赵公赞,若其人愿与某约法3章,某自当尽全力助其人执掌大权。”
  黄衡正色抱拳:“衡愿闻其详!”
  赵旻颔首后道:“其1,益州废除丁税,改为屯田。官府提供耕牛、肥料、农具者,十税其4;否则十税其3,如何?”
  黄衡不假思索:“可也!丁税向来难征,且颇受士族抵触。然则,卫将军欲如何丈量田亩?”
  赵旻呵呵1笑:“此事无需你等操心,某自有办法。”
  赵旻心道:腐植酸肥、曲辕犁及耕牛,老子皆摆在明处,就问你们益州士族动不动心!
  只要动心,嘿嘿,乖乖给老子报上田亩!税率好商量!
  赵旻此举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增加税收;次要目的则是减轻这时代的长工,即士族豪强们奴客的负担。
  这些拖家带口之人只要不用交丁税,负担便轻了不知凡几。
  黄衡见赵旻智珠在握,便不再详问此点,转而问道。
  “卫将军,不知其2为何?”
  赵旻沉声道:“缩减士族部曲,释放丁壮用于垦荒、耕田,此其2也。”
  赵旻这个举动,是为了从根源上结束乱世。
  乱世的诞生,起源于各地大小地主们拥有自己的部曲,也就是个人武装。
  而且,自古至今皆因如此。
  黄衡对此也没有异议。
  “其3,农闲时节修缮及加固道路、桥梁,以兴货殖。”
  巴蜀之所以闭塞,是因为刘焉父子,以及张鲁杀害汉使、隔绝道路之故。
  而只要益州、凉州道路畅通,再加上丝绸之路外贸顺利,届时不仅凉州、益州可兴,就连关中也能借外贸飞速发展。
  而且,这3条,无论哪1条都未触及士族底线。
  第1条税率看似增加,却免除了士族所需要承担的高额丁税,也就是算赋和口赋。
  总体而言,税率并未增加多少。
  何况赵旻有信心借助耕牛、农具和肥料,诱使益州士族们乖乖就范。
  是以,黄衡当即道:“卫将军,此约法3章,某无需与赵府君商议,某可代赵府君同意也。”
  赵旻颔首。
  “既如此,公度,明日卫府商议大典之事后,你便随某入宫面圣,请天子任命益州牧。届时,赵公赞可为益州别驾从事,兼领1郡之守,如何?”
  黄衡捋须笑道:“可也。然则,卫将军有何良策以除东州士人?此时此地惟卫将军与某,卫将军不妨向某吐露12。”
  赵旻先是摇头,旋即抚须笑道:“某非欲除东州士人,而欲解巴蜀士人之忧也。此事乃阳谋焉,便是全盘告知你又何妨?你且附耳听之!”
  黄衡支愣着耳朵,凑到赵旻嘴旁。
  赵旻压低声音,在黄衡耳畔说出1番话。
  只见黄衡表情变得无比精彩。
  赵旻讲完后,黄衡期期艾艾道:“这…这…卫将军,此事当真如此简单?”
  赵旻呵呵1笑。
  “公度出身于巴西望族,自无此烦恼,然则,东州士人却不得其解也。如此,可谓皆大欢喜,公度以为如何?”
  黄衡捋须默然,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赵旻笑着拍了拍其人肩膀。
  “公度勿忧,此事由旻实施即可。约法3章之事,你我1言为定?”
  黄衡咬咬牙:“1言为定!请卫将军为某主赵府君解决东州士人之忧。”
  赵旻笑道:“空口无凭!”
  黄衡取下自己腰间黑绶铜印,作揖道:“某愿立字为证。”
  赵旻取来1摞竹纸以及笔墨、砚台,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衡仔细欣赏起那略泛黄色、坚韧厚实的竹纸。
  赵旻哑然失笑:“公度若喜欢此纸,待归巴蜀时可多带些送与赵公赞。此外,旻尚有数十册竹纸经学典籍,公度亦可1并带走。”
  黄衡本来心中直犯嘀咕,但看到这远比左伯纸精良的竹纸之后,心中疑虑顿时全消。
  其人提起笔,毫不犹豫地将与赵旻约定的3条,“唰唰唰”写下两份,并皆以红墨盖上自己的印玺。
  赵旻笑道:“公度自留1份!”
  黄衡仔细打量着这毫不洇墨、书写流畅的竹纸,心中啧啧称奇。
  其人此刻,对巴蜀的未来充满信心。
  同1时间。
  浓重的暮色之中,1支无边无沿的骑兵,正在山间匆匆赶路。
  【作者题外话】:呃…云某有些失策。
  因这1章需解释之事较多,所以,关于初平年间并州集团刺杀董卓之后的事儿…
  咱们还是下1章再说吧。
  先来看刘璋在兴平元年(西历194年)继刘焉位前后之事,以及建安5年(西历200年)赵韪作乱之事。
  由于初平(190-193)、兴平(194-195)年间的战乱与饥荒,大量3辅人与南阳人逃入益州避难,被刘焉纳入麾下。
  南阳、3辅人流入益州数万家,(刘焉)收以为兵,名曰东州兵。--《英雄记》
  在刘焉统治期间(188-194),“东州集团”充当了镇压益州豪强的工具,它与东吴的“淮泗集团”,蜀汉的“荆楚集团”,在本质上毫无差别。
  (刘)焉恣饶之,引为党与,号“东州士”。遣张鲁断北道。枉诛(益州)大姓巴郡太守王咸、李权等十馀人以立威刑。--《华阳国志刘2牧志》
  刘焉死后(194),原定继承人刘瑁被废。
  刘璋因为“温和暗弱”而被益州大族矫命拥立,因此他在心理上更倾向于益州豪族,东州集团遂失宠。
  (益)州大吏赵韪等贪(刘)璋温仁,共上璋为益州刺史。--《蜀书刘璋传》
  刘璋继位同年(194),东州系统便发生叛乱,甘宁、沈弥、娄发等将领亡入荆州,归刘表。
  (刘)焉死,子璋代为刺史。荆州别驾刘阖,(刘)璋将沈弥、娄发、甘宁反,击(刘)璋。--《英雄记》
  按陈寿《吴志》,甘宁籍贯益州巴郡;按韦曜《吴书》,甘宁本籍荆州南阳,因此可以视作东州集团的人物。
  (甘)宁本南阳人,其先客于巴郡。--韦曜《吴书》
  建安5年(200)益州大族赵韪叛乱时,东州集团因为“畏惧被诛”才拼死力战,可见他们与刘璋之间,已经严重貌合神离。
  蜀郡、广汉、犍为皆应(赵)韪。(刘)璋驰入成都城守,东州人畏威,咸同心并力助(刘)璋,皆殊死战,遂破反者。--《英雄记》
  在十余年后,终于酝酿出法正、张松联手“引狼入室,出卖西川”的惨剧。
  在初平、兴平年间,也就是曹操未迎汉献帝刘协之时,伪职盛行。
  将军号,便是在这1时期出现了泛滥。
  甚至出现同时有3人任青州刺史的奇葩事儿…
  此2事前文皆有介绍,且内容庞杂,不再赘述。
  流寓外地之士人,因无法通过乡邑举孝廉,所以无法通过察举制这1正途进入宦途…
  正常流程如下:举孝廉、任郡吏熬资历、县长、县令最终升到2千石郡守到头儿。
  茂才起点当然更高,上限还能做到3公(正国)、9卿(副国及正部级)。
  以下是重头戏。
  丁税即人头税,即无论个人财富多寡,都必须按人头缴纳赋税。
  在丁税之外,百姓还要承担沉重的徭役。
  而富户不仅有着多样的避役手段,甚至可以通过个人权势,庇荫田庄内的奴客,使之不服徭役。
  比如《魏书司马芝传》记载,司马芝出任菅县县长时,辖区内的豪族刘节“旧族豪侠,宾客千余家”,多年来从未接受官府的征役。
  司马芝想征调刘节手下的宾客服役,也遭到断然拒绝。
  郡主簿刘节,旧族豪侠,宾客千馀家,出为盗贼,入乱吏治。顷之,(司马)芝差(刘)节客王同等为兵,掾史据白:“(刘)节家(宾客)前后未尝给繇(指兵役徭役)。”--《魏书司马芝传》
  县万户以上为令,万户以下为长。
  刘节不过是条籍籍无名的地头蛇,在这个不满万户的小县,却能霸占十分之1以上的丁壮人口(千余家),足见彼时的贫富分化到了什么地步。
  《江表传》则记载,豫章太守华歆,在任内想要征发海昏县的丁户服役,但豪强“阻壁坚垒、断绝道路”,于是“太守欲发调1人而不可得”。
  鄱阳民帅别立宗部,阻兵守界,不受子鱼(即华歆)所遣长吏……近自海昏有上缭壁(指坞堡),有56千家相结聚作宗5,惟输租布于郡耳,(太守)发召1人遂不可得。--《江表传》
  诸君这下应已明白,大汉亡国之根源何在了吧。
  在地主豪族垄断了生产资料的情况下,大部分缺乏受教育机会的底层群众,因为生存艰难,被迫沦为权势者的奴客。
  部曲,也就是个人武装,便是地主自其人奴客之中选拔。
  举个栗子。
  许褚青年时曾南下汝南,组织流民武装,替地主老爷们守卫坞堡,而坞堡中的人户,便兼杂男女。
  汉末,(许褚)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坚壁以御寇。时汝南葛陂贼万馀人攻褚壁,褚众少,不敌,力战疲极。兵矢尽,乃令壁中男女,聚治石如杅斗者置4隅。--《魏书许褚传》
  简而言之:
  奴客问题的根源,其实在于土地私有制度,以及狭窄的上升渠道。
  在出仕名额被地方大族垄断的社会背景下,缺乏背景的普通人,其晋升途径被基本堵死,社会阶层也完全固化,因此抵御风险的能力也特别差。
  很多穷困潦倒的人,甚至会自发“投充”,即卖身为奴。
  与之相对,占有生产资料的富室强宗,天然处于统治地位。
  随着时间的推移、土地兼并愈发严重,最终大量的自耕农与中小手工业者彻底破产,沦为强宗豪右的门客。
  当然,这群走投无路的破产者,名为宾客,实是奴婢,“奴客”的称谓,名副其实。
  所以,赵旻若想从根源上解决这个痼疾,惟有屯田、改税1途。
  那些不明真相,妄想通过黄巾起义、甚至想以赤色改变压迫的某些人…
  注意:这是西历200年的汉末,不是西历1644年的明末清初、西方工业革命时期!
  两者之间差了1千4百多年!
  同样隔着1千4百年,李唐初期和现代社会,那能1样吗?
  再者说来,你们人云亦云,而不寻找根本原因,如此,何异于缘木求鱼也?
  那些人,你们可长点儿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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