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那是所有的钱
丫头将一瓶鲜花摆在窗口,并轻轻拉开了半幅窗帘。
金茱丽披着开司米毛衫，靠在枕头上。老妈子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鸡汤说：“小姐，喝一碗汤吧。”
她在英国长大,习惯了开舞会开到半夜，早上睡到十一点才床，在床上用早餐,还要在睡醒以后用一碗浓鸡汤。
其实，在她的心目中，梅根爵夫人更像是她的母亲，金太太反倒像是个陌生人。
她小是在梅根爵夫人旁边的房间里长大的，早上一,会穿过那一扇相邻的门跑到梅根爵夫人的大床上,跟她一在床上喝鸡汤,吃面包和饼干。
一直到十岁必须回国时,她才不得不离开爵夫人。她曾无数次抱着爵夫人痛哭哀求,求她不要把她送走。
爵夫人也非常难过,当时英国的国会好像通过了什么协议，对清人有了许多限制。爵已去世，爵夫人也失去了依靠,只能离开,另寻他处安身。当时爵夫人抱着她轻声哄她：“茱丽,回到你的国家去，在你的父母身边,保重自己,讨好他们，找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结婚，要让你父母给你最多的嫁妆,这你才会过得好。”
她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时飘洋过海，在这西人的国度里诞生、长大，到的都是黄眉毛绿眼睛的人，她以为这是她的国家，虽然她和他们都不一，虽然他们一直说她是外国人，虽然还有说着不一语言的丫头和老妈子教她汉语，她还是认为自己属于这里。
直到回了国以后，下船以后，她到的人全都跟她一，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她在船上换上的衣服，也和这里的夫人小姐一。
她真的不是爵夫人的孩子。
她唯一保留下的只有她自己的名字：“茱丽”。
她是茱丽，她不是叙年。
金太太抱着她痛哭，她只感到尴尬。人容貌相似，可说话做事的风格完全不同。金馆虽然也时常开舞会，大家穿着洋装跳舞，男人与女人如果没有夫妻关系绝对不会下场跳舞，舞池里陪着男客人跳舞的女人全都是金老爷的姨太太。
金太太把她带在身边，却不许她下舞池，头到尾，她都只能坐在舞池旁的沙发上。
她的英语很好，汉语也会说，却还是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她在英国学习的一切，在这里都用不上。
她懂英国与法国的历，熟读圣，会写拉丁文。她知道莎士比亚、丁、歌德，会欣赏歌剧，会跳十种宫廷舞，会弹钢琴，会说法语。
论中文，她只会丫头和老妈子教她读的《女诫》，什么诗词，什么唐宋，她一点都没听过。
她记得爵夫人的话，她过没有嫁妆的小姐的婚嫁有多困难，她知道她必须把握机会讨好金太太与金老爷，只要结婚以后，她可以自由了。
于是她非常努力的跟家庭教师学习，把自己打扮他们喜欢的中国小姐的子。
可她越越不快乐，她觉得越越窒息。
她希望能跟金太太和金老爷像真正的父母与子女一建立感情，可金老爷只关心她有没有改掉口音，有没有学会更多的诗词，是不是已“可以人了吗？”
他不关心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家中有丫头侍候，出入有汽车，她有穿不完的新衣与珍贵的珠宝首饰，他认为她应该为此满足了。
金太太，她也令她失望极了。
她本希望能与她像与爵夫人一无话不谈，她们可以拥有一些女人的小秘密，她们可以一开心的玩耍，也可以安静的坐在一读，可以一弹奏钢琴，也可以一品尝下午茶。
金太太却比金老爷更令她无法忍受。
金太太总是抱怨她身上的“洋人味儿”，说她说话的口音“为什么总是这么奇怪？”，抱怨她的口味“为什么总是跟大家吃不到一？”。
最后，她获准可以在家里吃面包、饼干、牛排、布丁。这不是出于对她的爱护，是因为她吃不下餐桌上的饭菜，身体出现问题，中国大夫和西洋医生一致认为需要让她吃点她想吃的。
金茱丽突然发现，她的亲生父母比爵夫人更加不关心她，他们之间没有感情。
那她为什么要回呢？
为什么不留在英国呢？
哪怕爵夫人无法收留她，她也应该留在英国。她可以嫁给一个普通人，一个圣职者，一个有一些土地的小乡绅，甚至一个律师，一个抄写员，都可以！
在那里她只是外表有些不一，她的整个心灵都是自由自在的！
在这里，她的外表与大家一，可她的心灵却像被捆住了一。
她要回去！
不管要花出什么的代价，她都要回去！
她借着上街的机会，认识了一个英国士兵。他很惊讶她能说出流利的英语，更加惊讶她对英国的熟悉。对她言，他像是一窗通向过去的窗口，让她的梦想不是梦想。他本人是什么毫不重要。
她告诉他，她爱上了他，她愿意跟他回去做他的妻子。
他高兴极了，人商量了一个计划，她家里跑出，他会把她藏在军营中。他说这很容易，军营里有许多地的看守都不严格，只要他们能功上船，能功到达英国，回到自己的家乡。
她没有去思考他的话是真是假，她只想相信他，因为相信他意味着她可以回去了。
直到今天，她仍然幻想着她已回去了，回到了她梦想中的家园。
金茱丽喝完鸡汤，丫头过扶她下床洗漱。掀开被子，她的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横在床上，另一条腿也包着白色的绷带。
丫头把她的条腿都搬下，老妈子推开轮椅，人把她扶到轮椅上，推她去洗漱间。
洗漱过后，她回到了病房，看到了金太太与王万川。
王万川拿着一束鲜花，笑着迎过，把鲜花放在她的手中，还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给我可爱的妹妹。”
他是个很聪的人，自他发觉她更喜欢英国之后，在私底下会这么对她。这也让她在很小的时候对他产生了亲近感。
她曾以为他会是她的丈夫人选，他自己却没这么想过。
他想的是把她嫁出去，替金家和王家赚取好处。
金茱丽把花递给丫头，回到床上。金太太走过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微笑着说：“昨天晚上睡得怎么？”
她没有回答，丫头说：“小姐昨晚上休息得很好，没有惊醒了。”
金太太笑道：“那好。”
王万川笑着说：“我看茱丽的气色已好多了。”
金茱丽还是没有说话。
金太太摸了摸金茱丽的手，说：“祝女士的女儿，杨二小姐想探望你，我已请她过了。”
杨二小姐。
金茱丽想了一会儿才想这个人是谁，不过她的面容已模糊了。她记得那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还很年轻，在家一定深受疼爱，且周围的人一定都很喜欢她。
她跟她完全不一。
不过自她住到这里以后，这还是第一次有年轻的客人探望她。金太太和金老爷让她住在这么空旷的病房里，连护士和医生都很少过。他们一定不想让她逃一次，且他们一定很害怕会有更多的丑闻。
不过，金太太一定是被她的不说话给惹急了，先是祝女士，然后又是杨二小姐。她怕她会一直不说话，这才病急乱投医，要请一个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说服她吗？
金茱丽第一次转头对金太太说话了。
她说：“你们已迫不及待的要把我送进日本人的房子了吗？”
金太太还不及为金茱丽开口说话欣喜被她的话弄白了脸。
王万川把门轻轻关上了，守在了门口，看着这对母女吵架。
其实也不是吵，金茱丽在轻声说话，金太太只是沉默掉泪。
金茱丽：“我没想到，我连一个正式的婚姻都没资格拥有。你们不没有把我嫁出去做正妻，连侧室、小妾都不是，是将我送给日本人做玩物。”
金太太徒劳的说：“不是玩物……山本先生说了，你会是他在中国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金茱丽毫不放松：“我在英国时，只有在上帝面前发誓的婚姻才立。我回到中国，你们教我只有遵父母之命，媒人说亲，还要拜天地的婚姻才是真正的夫妻。日本一定也有属于它的风俗，我没有进行日本的仪式，我能算是那个人的妻子吗？”
金太太握住她的手，哀求的说：“茱丽，现在你爸爸很艰难，日本人的势力在扩大……英国人已退出了，我们以前跟英国人交好，现在已不管用了。日本的舰队停在那里，我们没有办法……”
金茱丽把手抽回，冷笑：“以把我送过去当礼物，你们已没有更好的礼物了吗？”她逼近金太太，冰冷又残酷的说，“是因为你们舍不得给日本人送钱！！你们舍不得钱，才把我送出去的！！”
金太太咬住嘴唇，浑身发抖，眼中含着泪水，祈求她：“茱丽，茱丽，不要说了！”
王万川此，悄悄打开门躲出去了。
他站在门的这一边时，门里的声音变小了。不管是金太太的哭声，还是金茱丽直白的质问，都听不太清了。
他松了一口气，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根，咬在嘴里点燃。
深深的吸进去，重重的吐出。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事实正是如此。
洋人在城里作威作福，政府不管用，军队不敢打。
金老爷的生意做得大，交游自然广阔。他以前凭借着处的好人缘赚下了金山银山，也没有尝过现在的滋味。
因为日本人太贪心了。
他们根本不像以前的英国人、葡萄牙人、法国人那么好说话。那些人只是想要钱，只要有钱，一切好说。
可日本人一开始想要金家的一切！
金家有的钱，金家有的生意，有的店铺，有的员工，有的技术，有的厂房，有的一切。
金老爷想了许多办法，找了许多人，收效甚微。
日本人的下一步可能是把他抓秘密处死了，最后金家有的钱还是会归日本人。
金老爷只好想出了家人变一家人的办法：他想把金茱丽嫁给日本人，这金家的生意面上归日本人，实际上还是归他，且等日本人走了以后，金家还是他的。
日本人也很精，金茱丽的美丽也并不能动摇他们的决心。不过他们好像并不想这么快撕破脸，以那个山本答应接受茱丽，却不是做为正式的妻子，因为他在日本已有妻子了，且他的妻子是日本望族之女。金茱丽完全无法与他的妻子相比。他仅仅只是愿意接受金老爷提出的这个条件已。
他收下金茱丽，金老爷不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可以合作了。
金茱丽说的不算错，也不对。
王万川在心底说。
那不是一些钱，那是金家有的钱。
别说金老爷舍不得，金太太也舍不得，他王万川也舍不得，金家上下都舍不得啊。
以，只能对不金茱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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