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姐弟
四月十九日,晴。
张妈穿着一件枣红色毛背心，外罩一件灰扑扑蓝色旧褂子，下面一条旧棉裤,穿一双旧布鞋，背着一条旧包袱皮，怀里抱着一胖胖男孩子,坐着黄包车，来了城西。
她抱着孩子下了车，车夫说：“我在里等您一会儿吧，里不好叫车，要走那边大路上才能看车。”
张妈摇摇头：“不用,我走亲戚,要说说话,不道什么候才出来,走吧。”
车夫才走了。
张妈抱着孩子,熟门熟路走进巷子里。
男孩子在她怀里左右张望,喊她：“婆婆，回家。”
张妈心里一酸，从包袱里掏出一块蝴蝶酥塞他里,让他抱着啃：“吃吧,就快家了。”
男孩子抱着咬起来,一会儿就吃得下巴上都是水。
张妈拿帕在他领子掖一下，抱着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大概一刻钟,前方就有一对老夫妻在等着,他们一看张妈抱着孩子来了，立刻迎了上来。
张妈就站住了，把男孩往上抱了抱,指给他看：“看谁来了？”
男孩子转头看去，不理，继续吃里蝴蝶酥。
那对老夫妻长得一模一样，真可以说是夫妻相了，都是一模一样方脸，扫帚眉，小眼睛，面相都很慈和。
两赶上前来，看小男孩都喜欢不怎么样才好了。
上回张妈带着男孩子来认门，然后把孩子抱走了。一回才是谈定了来送。
自从上回小男孩来以后，老夫妻已经去算命，替小男孩重新起了名字，写在了家里祖谱上，替他重新做了衣服和鞋，还收拾出了一屋子，新请了一会做小孩子饭阿嫂。
家里四姐妹都不道男孩是收养来。老夫妻已经编好词了，就说是老先生出去风流，一直养着一外室，男孩子就是外室生。老太太早就道件事，是她提出要将男孩子抱回来当亲生养。两给了外室一笔钱，送她回乡了，才把孩子抱回来。
因为，老先生还特意躲出去住了几天，编造成他送外室回乡故事，以后好对邻居和女儿们说。
样做好处就是男孩子从此就是老先生亲生儿子了，抱养种事是不会有提了，就是外提起来，他们自家就可以不承认。
张妈要把男孩递给对老夫妻，可男孩子不愿意，揽着她脖子不放。
老夫妻看男孩子早喜欢不如何是好了，当然不敢硬扯他，见他不高兴，连忙说：“那就先进家吧，先进家吧。”
张妈叹了气：“行吧，那我就再辛苦一会儿。”
她轻轻了下男孩屁股：“怎么不让妈抱啊？”
男孩子虽然还不太会说话，可已经会认了，他道不是他爸爸妈妈，不是他平喊爸妈。他趴张妈肩上说：“不是妈，不是我妈。”
张妈抱着他跟着老夫妻进了他们家门，四姐妹都在院子里等着，厨房那里躲着下，全都伸头往里看。
四姐妹站在那里，都是一模一样扮，看头除了一最小，剩下三差不多都该嫁了。她们穿着宽宽大大旗袍，梳着一样辫子，见张妈都紧张整齐蹲身问好，再看张妈怀里男孩子，全都不由自主笑成了一朵花。
张妈上回来就注意看，四女孩子被家里管得太严了，都被管傻了，对刚冒出来小弟弟没有一丝一毫不满与怨恨，都喜欢满脸冒喜气。要是她家那小祖宗遇上种事，那还不把房顶给掀了。
别家孩子当然是越傻越好，自己家当然是越精明越好。
张妈对四姐妹很满意，对家很满意，进门就把男孩子放在榻上，老先生和老太太赶紧捧着点心和糖果去哄他认，四姐妹凑去小心翼翼看着她们新弟弟。
有她哄着，再有一盘盘点心糖果，小男孩很快就不认生了，除了被哄着还不肯叫爹叫妈之外，很快就对四姐妹喊起了姐姐。
四姐妹更开心了，连忙上榻跟小男孩一起做，哄他说话，教他念新名字。
张妈陪了半天，直小男孩累了睡着了，她才悄悄告辞。
老夫妻两赶紧送门外。
老先生掏出一百块钱想递给张妈。
张妈按住他，摇摇头，叹气道：“要不是我自家不能养，孩子我是真不愿意送给们。唉，他爹是没本事，他妈是苦命。们以后好好对他吧，别亏待了他。他爹虽然没什么本事，家里是雇了，他妈是读书，两长得都不坏，瞧小子长相们能看出来。唉，总之，千万别亏待了他。要是不想养了，告诉我一声，我再把他领回去。”
老夫妻连忙摇头摆。
老先生说：“从一看您，我就看得出来您不是普通家，孩子爸妈肯定错不了，唉，都是命，他们养不了孩子，是命，孩子了我家，是命。您放心，我一定把他当亲生养，他就是我亲生！我有四女儿，就指着儿子替我传继香火呢，他就是我命根子啊。”
老太太说：“您放心，就是我们老俩没了，他还有四姐姐呢，一一能把他喂大了，以后生老病死，都是我们家管，婚丧嫁娶，我一定不会委屈他，我还要指着他给我捧盆呢。”
张妈跟他们在路说了许久话才走，一路走大路上，站在风里等黄包车，等了不一会儿就有一辆黄包车靠来，停下问：“太太，您坐不坐车？里风大，您眼睛都被吹红了。”
张妈吸了下鼻子：“坐，送我去百货大楼。”
车夫赶紧下车，把张妈扶上去坐稳当，“您坐好了，走嘞！”
老夫妻回家，连忙去看小男孩。
小男孩已经换上了家给他新做衣服，都是浆洗，柔软得很。他伸着小小脚，呼呼睡得正香。
四姐妹两在屋里静静做针线陪他，两小被赶屋外不许吵着他睡觉。
老夫妻看小男孩睡着香甜，放心对两女孩说：“招娣，盼娣，们就在里陪着弟弟，他要是醒了，就赶紧喊我。”
老太太说：“我在里看着。”
老先生说：“我去请大伯和伯来，让他们见见宝盛。”
小男孩已经被起好了新名字：宝盛。
老太太担心，赶走两女儿，对他说：“太早了吧？他还不会叫爹呢。等他会叫爹妈了再请亲戚来吧。”
老先生摇头：“夜长梦多啊。早点把名分定下来，就是那一家再后悔来要孩子，我们不能还他！”
老太太说：“他们还会要？孩子爹妈不是无媒苟合生他吗？”
老先生说：“唉，我不放心！不是死了，只要活着，就难保不会再找来。错次，我辈子就不会再有儿子了。”
老太太只好答应下来。
老先生说：“一会儿多哄哄他，看能不能让他喊妈。”
老太太发愁：“行吧，我试试。”
等小男孩一觉睡醒，老太太就一直抱着他，哄着他，拿点心糖果引诱他，还让从街上买来风车鸟哨等玩具，逗他喊妈妈。
小男孩被逼急了就哭着喊“不是妈妈，妈妈！”
老太太急得一头一脑门汗，没有一点办法。晚上只好不让他出来。
老先生请来亲戚做见证，约好了要给宝盛上祖谱才放下一颗心。
两一心一意哄小男孩认父母改，慢慢，小男孩先把老先生当成了他亲爹，顺顺利利喊了爹，对着老太太能犹犹豫豫喊一声妈，不他对着家大女儿倒是总喊妈。
老太太松了气，说：“长姐如母，就当他妈没事，以后我跟爹不在了，就全靠养宝盛了。不道？”
大女儿招娣乖顺点着头说：“我懂，妈，弟弟才是家里依靠，我们姐妹以后都要靠弟弟撑腰。”
老太太点点头：“懂事就好。不然们姐妹四都嫁出去了，幢房子等我们老俩死了以后，堂兄肯定要占走，家里些东西，一都剩不下来。有弟在，们才有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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