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章 江先生的意志

  “哒哒哒哒……”
  茂密的雨林之中,一条柴油艇从河面上穿过,割出浪花。
  岸边。
  忍着湿热苦等的彪形大汉精神一振,立即站直姿态,并且大声吆喝道:“来了,都给老子精神点!”
  “唰。”
  周围民兵打扮的黝黑汉子们纷纷昂首提胸,并且提起了手里骇人的步枪。
  这番场面,放在任何一个文明的社会,都是相当魔幻的事。
  “哒哒哒哒哒……”
  柴油艇靠岸。
  “邢先生,许先生,欢迎来到东巴,我是魏邑,将军派我来接你们。”
  领着一帮武装人员在岸边等候的大汉尽量挤出热情而亲切的笑容,和其唬人的气势大相径庭。
  虽然夹着地方口音。
  但还是纯正的汉语。
  柴油艇承载的两位外来人下船,相比于这些黝黑的民兵,他们的模样,无疑要干净许多,也文明许多。
  “劳驾魏副官。”
  “二位听说过我?”
  “听靳将军提起过,称魏副官是他的左膀右臂。”
  魏邑魏副官闻言哈哈大笑,透着军人惯有的豪爽,更加热切的伸出粗糙的手,“如果不是靳将军收留,我魏邑早在几年前就死了,尸体恐怕都不知道被剁成了几截。”
  谈起这种事,他的口吻相当轻描淡写。
  握过手后,他做了个手势,“将军正恭候二位,请。”
  远道而来的邢杰点头。
  一行人在雨林里穿梭。
  “二位来过东巴吗?”
  膀大腰圆的魏邑边走边问,没有任何作为军人的严肃与冷漠。
  “四五年前来过一次。”
  回答的是许宽,难怪镇定自若,原来早有心理准备。
  “哦,那挺久了,那时候,我还没跟随将军。”
  显而易见。
  这位魏副官很想打好关系,但因为身份原因,着实不怎么会聊天,只能没话找话。
  “魏副官哪里人?”邢杰接过话茬。
  “我之前是瓦邦的。”
  魏邑不假思索回答,没有丝毫遮掩。
  “我问的是魏副官的祖上。”
  “哦,我祖上是西南镇江的,太爷那辈就来了缅底,从那以后就一直在这边生活。”
  这里的西南与缅底,肯定不属于一个地方。
  “有时候,我很想回祖籍看看,可是……”
  魏邑摇了摇头,孔武有力的一个壮汉,与形象不符的落寞叹了口气。
  “真回去了,魏副官恐怕也无法适应那边的生活。”
  “邢先生说的也是。”
  魏邑哂然一笑,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终于不受控制的绽放出一抹如刀的光泽,“像我们这样的人,就是森林里的畜生,是适应不了正常的社会的。”
  雨林边缘。
  墨绿色的吉普车依稀可见。
  “二位,上车吧。”
  吉普车队载着二位客人,以及荷枪实弹的民兵,从雨林大摇大摆的开进城镇,有的枪械都露出了车窗,可是无论街边摆摊的小贩还是游逛的群众都对此视而不见,或者说习以为常。
  邢杰与许宽静静的看着外面乱哄哄的街道。
  无论在他们生活的高丽,或者说故乡神州,这样的场景都可以说天方夜谭,或者说在任何一个正常的体制下,都不可能发生类似的景象。
  可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块地区,压根不正常,或者从来没有正常过。
  “许先生,比起你当初来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
  同坐一车的魏邑笑着攀谈。
  许宽从车外收回目光,“我当时来的时候,街上看不到这么多人,都得益于靳将军管理。”
  比起正常社会,这里的发展明显要落后甚至是贫瘠,可至少路人的脸上看不到惊慌与恐惧,颇为……安稳。
  安稳。
  听起来好像只是个不值一提的词。
  可是对于有些地方,有些人,已经是最可贵的状态了。
  魏邑似乎很满意这番评价,骄傲的大笑道:“二位果然是靳将军的知己,东巴之前什么样子,许先生来过,肯定清楚,犯罪盛行,混乱不堪,因为经常打仗,从来没有消停过,所以哪有秩序可言,但是这几年,在靳将军的管制与保护下,东巴人享受到了安全与稳定。在北部的所有地区里,只有我们控制的地盘,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并不长的一番话里,透露出了大量的信息,可无论邢杰还是许宽,都没有丝毫的波动。
  因为这个地区,他们再了解不过。
  在魏邑的唾沫星子中,吉普车一路前进,从雨林进入城镇后,又开出城镇,最后驶进了一个类似小型军事基地的深林之中。
  手提枪械的民兵巡逻警戒。
  四周搭着帐篷和木屋,炊烟袅袅。
  “砰砰砰砰……”
  枪声络绎不绝。
  “那是我们的射击场,想要不被欺负,就得自身强大,这一点得从娃娃抓起。”
  没错。
  东南侧。
  在教官监督教导下训练射击的,居然是一群孩子。
  他们赤裸着上身,干瘦干瘦,最大的应该也才不过十一二岁,这样大的孩子在正常社会,应该在读初中。
  基地里也有女人,但是不多,女性在这里,负责的应该都是洗衣弄饭的杂活,更多的还是荷枪实弹的民兵。
  魏邑带领二人一路往里走,大概十多分钟后,大抵来到了基地中央处,有座石快堆砌出来的简陋石屋出现在视野之中。
  这里的警戒力量明显增强,石屋周围足足有八名武装人员把守。
  “到了。”
  魏邑带着二人往石屋走。
  临近时,警戒的守卫人员上前,眼神吓人的审视许宽二人,要检查。
  “让开,这是将军的贵客。”
  魏邑冷脸呵斥。
  显而易见,他并不像一路上所表现的那么和善。
  “魏副官,入乡随俗,按规矩来。”
  邢杰主动抬起双手。
  许宽也是一样。
  半分钟后。
  检查完毕。
  “二位,请。”
  确认没有携带任何威胁性武器,魏邑抬手示意。
  武装人员回归原位。
  三人进入石屋。
  一进屋,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一张矮长桌上,摆满了菜,大鱼大肉,放在这里,绝对算是丰盛,架在柴火堆上的瓦罐里不知道煮着什么,滚滚冒烟。
  “将军,邢先生和许先生到了。”
  “哈哈,我的老朋友,终于又见面了。”
  板凳上。
  一个并不高大的男人起身,大步走来,约摸身高才一米七出头,比魏邑至少矮了半个头,可是他的气场有过之而无不及,眼角一处三公分的疤痕犹如蜈蚣盘亘在脸上,与邢杰与许宽依次用力拥抱,然后才送开。
  “上次一别,靳某觉得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再见,得老天之幸。”
  毋庸置疑。
  这位靳将军在本地的权势非同小可,但是他却没任何的架子,其表现出友善与热情与副官魏邑如出一辙,甚至尤胜一筹。
  “靳将军是觉得我们没法活着再来缅底吗?”
  许宽玩笑道。
  “二位别误会,靳某的意思是害怕自己等不到再见面的这一天,这边的情况,二位不是不清楚,靳某是担心自己说不定哪天就横死街头,曝尸荒野了。”
  “靳将军雄韬伟略,手下又都是如魏副官这样的精兵强将,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让人难认同。”
  邢杰接话。
  无论什么地方,什么形态,客套吹捧都是必需的人情世故。
  “数年不见,二位变了。”
  打趣了一句,靳主豪迈的招呼,“酒菜已备好,二位入座。”
  魏邑正要退出去,靳主将军道:“魏副官,你也坐。”
  四人相继入座。
  作为地主的靳主举起碗中酒,“条件有限,望二位不要嫌弃。”
  “靳将军言重。”
  “干!”
  靳主仰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笑容大开,“能够再见二位,靳某真的很高兴,今日必当畅快痛饮,一醉方休。”
  “二位,吃肉。”
  邢杰和许宽也没客气,客谁主便,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二位这次过来,就好好玩上一段时间,魏副官会妥善的安排。”
  缅底固然是很多人眼中的地狱。
  但地狱。
  有时候也是天堂。
  在这个没有法治甚至没有秩序的地方,只要有权力,有财势,世界上所想象到的任何享乐方式,这里,应有尽有。
  毒品。
  赌场。
  卖春。
  在正常社会被严厉打击的罪恶,在这里,遍地都是。
  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任何一个国家的佳丽,不管白的,黑的,黄的,左拥右抱大被同眠不是梦。
  虽然这是一片人间地狱。
  但是在地狱里,你也可以成为上帝。
  “二位放心,包在我的身上。”
  魏邑冲二人举杯、不对,举碗。
  “多谢靳将军的好意,这些事,可以稍后再说,我们这次过来,是与靳将军有要事相商。”
  同魏邑喝了口酒后,邢杰继而朝缅底民地武之一的同盟军总司令开口。
  总不能等人家先提。
  “要事?什么要事?”
  作为割据一方的军阀统帅,用屁股都想得到,这位麾下拥有四个旅的靳将军肯定不傻,即使明知道对方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故作疑惑发问。
  邢杰与许宽对视。
  军人并不代表耿直,尤其在军阀割据混战不断的缅底,没点察言观色的眼力劲,别说爬到高处了,恐怕很难生存下来,魏邑立即道:“将军,我先出去。”
  靳主抬手,看着邢杰许宽,
  “魏副官是靳某心腹,靳某能在夹缝中艰难求生,魏副官劳苦功高,二位不用顾忌,畅所欲言。”
  魏邑目露感动,屁股重新落座。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神州多年以来,深受缅底电诈困扰,无数神州民众上当受骗,深受其害,所以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请靳将军出手,荡平为害无穷的电诈园区。”
  虽然邢杰的语气很镇定,很从容,但是听完他的发言,称霸一方的靳主不由脸色一变。
  荡平电诈园区?
  他知道对方肯定有备而来,但是也没想到这么惊天动地。
  陪坐的魏邑也是一样,不可置信的看着邢杰二人。
  “邢先生,你们说荡平电诈园区,靳某没听错吧?”
  短暂的寂静过后,靳主慢慢端起碗。
  “靳将军没有听错,这就是我们这次来拜访靳将军的目的。”
  魏邑心中波涛汹涌,绷着脸,没插话。
  靳主喝了口酒,慑人胆魄的脸上没有了笑意,眉角那条疤痕像活了过来,蜈蚣般扭动。
  “不知道二位清不清楚,缅底的主要电诈园区,都不位于靳某的势力范围。”
  “我们当然了解。”许杰接话道:“这也是我们之所以找靳将军的原因。”
  “靳将军与缅底的其他势力不一样,与缅底官方也不一样。其他人为了赚钱,可以毫无底线,不折手段,可是靳将军始终记得自己的本源,因为没有任何技术门槛以及指数级的丰厚回报,诈骗园区在缅底遍地开花,一个比一个人多,一个比一个规模大,它们的地基下,都是以神州普通百姓的血汗钱为养分。在这样的环境下,只有靳将军始终坚持原则,不管这个行当利润多么丰厚,始终没有插足,并且在管辖范围内一直努力打击相关团体,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一家成规模的电诈园区在靳将军的地盘上诞生,从这一点上……”
  靳主抬手,打断了对方基于事实出发的奉承。
  “邢先生,有一点你说的很对,靳某从来没有忘记自己从哪里来。我们同盟军,祖上几乎都是神州迁徙过来的,所以我可以干任何行当,唯独专门针对神州人的电诈,我不会碰。”
  邢杰刚要张嘴,靳主继续道:“但是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
  “靳将军,你的顾虑,我们清楚。”
  “既然二位清楚,想必就可以理解。靳某能够生存下来,已经殊为不易,电诈涉及的利益面太广,范围太大,靳某一个人的力量,即使有心,却也无力。”
  虽说四个旅,可实际也不过三千来号人。
  可是各自为政的缅底有多少军阀?以及多少独立武装组织?
  电诈之所以这么猖獗,就是因为巨额的利润。
  除了他的同盟军,几乎所有的其余势力都默许甚至是大张旗鼓的支持电诈的发展。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荡平电诈,等于向所有人开战。
  那不是自掘坟墓?
  “靳将军,我们既然来了,并且开这个口,肯定不会把靳将军往火坑里推。只要靳将军能够答应我们的请求,我们可以满足靳将军所有的条件。”
  邢杰顿了顿,补充道:“所有,想要的条件。”
  靳主眉头紧皱,眼神闪动不定,沉吟半晌,当再出声时,口气不再那么坚决。
  “这是兰小姐的意志?”
  他试探性询问。
  邢杰平静摇头,沉默片刻。
  “这是,江先生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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