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傀儡
亚历山大·布宁紧紧地搂着克里斯廷娜,紧张得像是一个被人刨了窝的老地鼠。
路明非把怀里的零推给楚子航,提着短弧刀走向栈桥的尽头,他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某个重要的人正沿着台阶下来,跟着他的人应该是数十名格鲁乌战士,他们的军靴声卡卡作响,只不过因为没有照明的缘故看不清楚。
地狱犬们没有再围住它们立刻发起攻击,唯一的解释就是指挥者还没有下达最终的命令,它们虽然嗜血,却不得不服从脖子上的项圈。
那就意味着还有条件可讲,对手的目标还不是简简单单地把他们团灭。
隔着成群的勐犬,那个人站住了,叼上一支纸烟,低头点火。
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路明非的心里没来由地抽紧了一下,因为那活脱脱就是奥金涅茨的脸。
奥金涅茨笑了笑,“好久不见,我亲爱的老朋友们。”
“不,你不是奥金涅茨。”路明非脱口而出。
“很快就是了,当本体消失的时候,备份版本就会自动取得本体的名字和身份。”奥金涅茨微笑,“你们也一样。”
跟着他的格鲁乌战士们各自摘下头盔和夜视镜,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甚至包括那些死在拍卖场里的人。
“亲爱的布宁,你一直担心的是在你卸下了拍卖管理人的身份后会被灭口吧?”奥金涅茨的声音温柔,“对,但是不准确,要被灭口的人是你们全部。”
“我们全都失去了价值吗?”布宁的声音颤抖。
奥金涅茨说:“布宁先生应该知道苏格兰人怎么牧羊的吧?养几只牧羊犬,每一只都能帮你放牧几百头羊,它们都是些聪明的精灵。主人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给牧羊犬喂喂食就好了。可等牧羊犬老了,跑不动了,主人就会替换掉它们,主人还是主人,羊群还是羊群,牧羊犬却不一样了。”
布宁:“我们是牧羊犬,我们存在的价值就是帮主人放牧羊群。”
“是的。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没有觉得过得很辛苦吗?你们赚到的每一块钱都用去购买时间了,只要这样的拍卖会一直举办下去,你们这群人就会一直努力地工作。在你们之下是那些更卑微但是不自知的普通人,你们把从他们身上赚来的钱转手交给主人,这样主人不用亲自动手就能收走俄国的财富。”
奥金涅茨叹了口气,“可是你们老了。血清能够治愈你们的身体但不能治疗你们的心,你们在心里已经是帮耄耋老人了。一个人如果还没有活够,就会足够努力和拼命,但等他们活够了,享乐和物质都会渐渐失去吸引力,这样的老狗也工作不动了。”
路明非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群贵宾既贪恋着生命又在心里已经疲惫不堪,随时都会飞蛾扑火般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像那个毅然发起刺杀的索尼亚。
而现在站在奥金涅茨背后的那个索尼亚却截然不同,她是年轻的、神采飞扬的,比路明非认识的索尼亚更加热情洋溢,眼角眉梢透出青春的欲望。
“主人要用你们接管所有的家族吗?”布宁的声音平静下来。
“你们已经活得太久了,多数人已经没有什么亲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替换掉你们并不算难。”奥金涅茨叹了口气,“当一个人的朋友们纷纷老死的时候,这个人也就渐渐地死掉了。”
“然后就是你们会每年来继续这个拍卖会是吗?然后再被你们的备份取代掉。”路明非说:“明知道是这样的下场,还是要为你所说的主人当狗吗?”
奥金涅茨无所谓道:“如果不能在草原上奔跑,牧羊犬将毫无价值,即使知道最后也难免被新的牧羊犬取代,还是不得不去咬死老的牧羊犬好取而代之。”
路明非忍不住问:“主人到底是谁?”
奥金涅茨摇摇头,夹着烟卷的手指了指布宁,“没人知道,除了他。”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布宁,可这个男人只是更紧地抱住了颤抖着的女儿,摇了摇头,“那是恶魔,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如果我真的知道,我早就死了。”
“即使替换掉了我们,你们也不过是继续当那家伙的奴隶,拼命为他赚钱,只为多活那么几年!”安娜的步枪指向伪奥金涅茨背后的女孩,那是另外一个安娜。
红色的瞄准点在那个安娜的眉心晃动,可对方根本不闪避,眼神也平静得像个死人。
伪奥金涅茨摇了摇头,他捂着脸呵呵地笑了起来,两秒钟后,这个笑声转为失控的大笑。
“活在人世间的你们,怎么会理解我们这种备份的想法呢?你们觉得自己是奴隶,可如果你们不死,我们连当奴隶的资格都没有!”他低吼道:“你们不是已经活够了吗?那为什么还不去死?让我们呼吸一下空气,见见真正的阳光!奴隶?奴隶算什么?奴隶的脚下还有我们这种鬼魂!”
振聋发聩的呼吼,其中不知藏了多少痛苦。
路明非默默地看着那张疯狂得有些扭曲的面孔,忽然间觉得那些人也算不上什么敌人,此刻023号城市里的每个人都是炼狱中的鬼魂。
幕后老板打开一条前往人世间的通道,这些人就会丧心病狂地除掉自己的备份,踩着他们的尸体逃离这个鬼地方。
顾谶目光平静,好似未曾听闻。
伪奥金涅茨回复了平静,耸耸肩,冷笑,“你们觉得你们每个人都是原来的自己吗?”
贵宾们惊悚地相互注视,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忽然间散开了,每个人都本能地抓紧了自己的武器。
“别信那家伙的话!”马克西姆大吼,“我们是老朋友了,怎么可能认错彼此?”
伪奥金涅茨依然冷笑,“你们真能记得自己的过往吗?你们长达百年的人生,到底能记住多少?是不是有些事已经很模湖了?是不是有些人的样子怎么想都想不清楚了?”
每个人都愣了一下,接着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伪奥金涅茨说道:“赫拉克利特说,没有人能两次涉入同一条河流。因为当你第二次涉入的时候,河里的水已经不是之前的水了,只不过河道还保持着当初的模样。人也一样,每一天早晨你醒来,昨天的你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