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九 硬碰硬

  衷贞吉对于海瑞霸占府衙的事实就像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憋在心里。他现在多少了解了郑岳的心情,有个婆婆在上头指手画脚真是不能令人愉快。好在郑岳大力整治牙行,也算是给了他一个泄口,不用成天跟着海瑞耗在茫茫卷宗之中。
  不过衷贞吉很反感海瑞随便见个乡绅还要拉他作陪。对海瑞而言,这是避嫌。对衷贞吉而言,这简直是多事。
  徐元佐进了府衙,一眼就看出了衷贞吉脸色不对,显然是因为海刚峰的关系。
  原来清官跟清官也会不对付啊!
  徐元佐心中暗道,颇有些爽快。作为一个后世过来的企业家,他对官员的态度十分矛盾。只要有些底子的商人,其实更喜欢清廉的官员,这样可以节约他们的公关成本。只有剑走偏锋白手起家时候的商人,才喜欢贪官,这样可以弥补他们在某些方面的不足就像人民币战士一样。
  然而清廉的官员往往固执己见,这就让人头痛了。无论政治还是商业,妥协沟通、互利双赢,这才是长久之道。清官一下子就把妥协沟通的路堵死了,什么都得听他的,自己不在乎利益,逼着人家也不能言利,这简直是道德绑架。
  所以往往贪官更可爱,还能做更多的事,就是这么个道理。
  “学生拜见部院老爷,府尊老爷。”徐元佐上前深深一躬。
  两位老爷当然不会回礼,海瑞只是点了点头,便道:“敬琏,坐。今日请你过来,乃是要商量一下退田的事。”
  徐元佐在衷贞吉下手坐了,拱手道:“廉宪大老爷容秉,我徐家已经没什么田亩了,而且产权明晰,退无可退。”
  海瑞案头上倒是有几十份告徐家的诉状比徐元佐那个时空要少不少。然而这些诉状追查下去,却都是徐家下人打着主人旗号侵占的。海瑞本来还担心徐阶护短。结果徐府来了个管事,快刀斩乱麻一般就把事情给办了。
  海瑞道:“徐阁老固然立了士则,可是松江还是有不少豪门大户侵占良田,不肯退归原主。这事恐怕要敬琏帮忙说项了。”
  “廉宪。我家为了成全忠义,率先退田,已然见弃于乡党。学生更是无名之辈,焉能帮得上这么大的忙?”徐元佐不卑不亢道。
  你个滑头!当我不知道仁寿堂的事么!
  海瑞心中暗骂,面色冷青。道:“敬琏何必妄自菲薄?你在乡梓,恐怕还是很能说得上话的。”
  “老爷太过抬举了。”徐元佐咬死不松口。
  “当真不能?”海瑞面色愈阴沉:“仁寿堂包税之事,可要本院查一查?”
  大明律禁止富户包税,就是怕生出鱼肉乡里的情弊。
  这一条就在隐匿费用税粮课物条款之下。
  徐元佐反倒笑了:“老爷错了。”
  “错了?”
  “大错特错!”徐元佐脸上一板,气场丝毫不弱:“仁寿堂交上来的税款,都是自家的产业。不知包税之说从何而来?”
  “你莫要狡辩,本部这边大有人证物证!”海瑞见徐元佐狡辩,伸手从案头取下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卷宗,翻看一看,旋即扔向徐元佐。哗啦啦如天女散花。
  徐元佐出手如电,空中抓了一把,足足有三五张,左右一看,原来这些物证便是仁寿堂查别人账目总结出来的报表。报表上有立账人、查账人、监账人的三方名章,无论如何赖不掉的。
  “这就算物证了?”徐元佐随手将报表扔在地上:“这是我受本县郑老爷之命,派人帮着县衙书吏做的报表。这些人吃喝用度、工钱支付都在县里,乃是人手不足时聘用的‘白役’。”
  海瑞一噎:“难道你仁寿堂的人还可以兼做白役?”
  “何止!”徐元佐道:“如今秋粮征纳之际,乃是国家大事,非但他们可以兼做白役。就连我仁寿堂整个都是白役!”
  海瑞当然不能理解政府外聘企业单位,不过听上去却很有道理:国家有事,天下之人都该尽责尽力,仁寿堂这么做并没有错啊。
  衷贞吉一向觉得徐元佐温文尔雅。持礼甚躬,颇有世家子弟的气度。今日却见到了徐元佐的另一面,颇有些受到惊吓的感觉。
  这人可是海瑞啊!官场中赫赫有名的海阎王!人家一句话,你就得背井离乡三千里啊!
  衷贞吉不由头皮麻,咳咳两声,道:“秋税的确不能耽搁。府县人手实在不足,征调民间堪用之士也是常有的。廉宪,如今富户视我等如仇雠,若要强压,恐怕京师那边又要再起波折啊。”
  海瑞冷笑道:“无非一些御史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海瑞何惜此官?”
  “哼哼。原来赫赫大名的海青天,也只是个自珍羽毛的庸官。”徐元佐冷声嘲讽道。
  你就少说两句吧!
  衷贞吉用力瞪着徐元佐。
  海瑞面色更加难看,简直如同庙里的钟馗,恨不得要将徐元佐吞下去。
  “江南百姓都盼着青天大老爷来主持公道,造福一方,谁知道大老爷竟然不惜此官……这不就是无所谓百姓的意思咯?”徐元佐丝毫不惧,更是站起身加强语势。
  海瑞又被噎住了,一股气在胸口如论如何顺不过来。
  徐元佐道:“老爷强求退田,所为者何?”他不等海瑞说话,继续道:“为民生而已。殊不知,这田亩同样是富户的命根子。老爷为了穷贫者能够安生立命,难道就可以断了富裕人家的命根?”
  徐元佐见海瑞仍旧气得说不出话,继续道:“学生当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有先定分,所以能止争。廉宪一味要止争,却不先定分,岂非缘木求鱼?”
  海瑞道:“如今之争,就在定分上。我要富户退田,不正是将这‘分’定下来么!”
  “老爷是来救济刁民来的。如今松江多有人喊:种瘦田不如告肥状。何者?因为老爷看似公平,实则不公!”徐元佐说着,现衷贞吉的反应比海瑞还大,双眼都要冒出火来了,不由好奇,暗道:我没惹到你吧?
  “你敢说本官不公!”海瑞这回也要喷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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