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徐秀才

  一斗为十升,一升约重1.25公斤。
  一斗米,重12.5斤。
  刚开始背没什么重量,等走几里路,肩背上也就越来越重,像是凭空多了几十斤似的。
  下雪天路滑,地面有些濡湿。为了安全,他特意走的慢些。
  天刚擦擦黑,白贵走到了白鹿村的村西头。
  白鹿村很大,有着上百户人家。
  往村里一望,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点了烛火,窗纸外边也是昏黄一片。
  “徐秀才白天教书,晚上估计秉烛夜读,不可能这么早就入榻歇息。”白贵往家走的脚步一顿,朝着村里的祠堂走去。
  祠堂是四年前新建的,全部都是崭新的瓦房,于前面还有两道牌坊,一道是贞节牌坊,年份不可考,石柱上面长着青苔,两侧的楹联也模糊不清,一道是半新的秀才牌坊,上面大致写着鹿泰和于同治一十二年中得秀才。
  秀才牌坊的楹联写道:“承祖训,铁仗武烈源流长;耀门楣,诗礼耕读世泽长。”
  越过两座牌坊、照壁,就看到了祠堂,总共五间大厅,东西两边各三间厦屋。
  建筑很有秦省的特色,房子半边盖。
  传统的古建筑都是‘人’字结构,而关中地区因为干旱少雨,也为了省料、省钱,往往只盖半边房屋。
  也有传言,肥水不流外人田。
  只盖半边屋子,雨水只淌进自家院子。
  五间正厅摆放白鹿村历代先祖排位,西边三间厦屋是村里的祠堂。东边三间厦屋用土隔开,一边是徐秀才的寝室,一边是村里官人的议事的官房。
  祠堂一片漆黑,唯有东边厦屋的一角有昏黄的灯光倒映。
  隐约可听见细微的读书声。
  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之后,读书声一停,紧接着是木门酸牙的咯吱声。
  “徐先生。”
  “额是白贵,想进咱这村里的学堂读书,这是束脩……”
  白贵准备趁着徐秀才开门的时候进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在门口停下,讪讪一笑,从肩背上放下两个两袋。
  他打开两个粮袋一瞧,将装着精米的粮袋双手捧着,微微躬身,朝着一脸突兀的徐秀才递去。
  徐秀才是一位四十余岁的夫子,穿着洗得脱色的生员服长袍,脸色泛黄,面颊深凹,留着山羊须,身形枯瘦,但两眼明得像祠堂点着的两盏长明灯,炯炯有神,连带着宽大的袍子也被他穿得有些飘逸起来,有些魏晋风流的模样。
  托在背后的辫子也不像乡民油腻结绺,而是一根根梳得极有条理。
  门口地上一袋糙米,十三四岁穿得破破烂烂的少年捧着一袋精米,神色恭敬。
  未曾进门,不逾矩。
  米色参差。
  徐秀才神色缓和了许多,看着白贵的眼神略带柔和,若是往常,他定是按照惯例收下束脩,拿钱办事,可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升起些许兴趣。
  他捋着清须,问道:“为何读书?”
  十三四岁,已经错过了读书的最佳年纪,蒙学最好的时期,就是五六岁开始。
  以前他未住进白鹿村祠堂的时候,七八里地的神禾村就有学堂。
  “读书……是为了知道道理!”
  白贵心中诧异,他也暗中打听过缴纳束脩的学堂童子,都是交完束脩就完事了,没有多余的问题。
  兴许是因为他年龄大,比蒙学的童子经事多,所以才提问。
  也兴许是他态度不错。
  不管如何,总是好事一桩,提问就意味着对自己有了印象。
  “知道道理?”
  徐秀才有些讶然,他听过不少人说读书为了什么,有的多中举当老爷,就有了荣华富贵,有的说是为了革新时弊,也有的想要青史留名。
  但为了知道道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的,为了知道道理,额在田里的时候,看见额爸挖地,有的挖坑,有的堆垄,额问额爸为啥,额爸说以前先人们都是这样做的,所以这样做,但是额就想知道为啥!”
  白贵‘如实’回答。
  屁啊,他完全是为了给自己谋个出身,有了圣人门徒的皮,干啥事都方便不少,不管古往今来,读书人永远是掌握话语权的一群人。
  这个时代百日维新里没有废掉科举,废掉乡会试,崇尚实学,那就是他的机会。
  得站稳跟脚!
  徐秀才微微一笑,回答道:“汉武帝时,有搜粟校尉名曰赵过,其人推行了代田法,所谓代田法,就是将一亩地分为三圳和三垄,圳宽深各一尺,垄宽高各一尺,年年互换位置,以此修养土地肥力。而下种的时候将种子种在圳里,等苗出之后,把垄上的土推到圳里,这样作物就入土深,抗风耐旱……”
  “对了,赵过还发明了耧车,就是平日里乡间见到的那个播种子的,将种子撞在耧斗里面,耧斗通空心的耧脚,且行且摇,种乃自下。可以同时完成开沟、下种、覆土三道工序……”
  他怕白贵有些不明白,手指比划了一下长相。
  白贵:“……”
  不是都说学八股文的人都是书呆子吗?
  怎么徐秀才有这本事?
  赵过他前世似乎在科普文上看到过,不过记忆不太清楚,即使记忆清楚,徐秀才提到的“圳”和“垄”他也是有些懵,不明何物。(圳,音zhen。)
  感受到徐秀才的目光探来,他连忙作出似有所得,又有些疑惑的神情。
  以往在学校里摸鱼的时候,这个表情演练的极为熟练。
  老师看到这表情,往往会露出赞许的神色。
  要的就是这种会的,还没会明白的。
  太会的,老师感觉失败,一窍不通的,抱歉,老师不认识你,只有中间的,老师才有当老师的快感。
  “汝……你可明白这种田的道理?”
  徐秀才满意道。
  诲人不倦是最大的快乐。
  “额似乎知道了一些。”
  “说来听听?”
  “就是汉啥来自着,对,汉武帝时期,有个叫……赵……赵过的,担任了校尉,创造了代田法,后面的后面的不记得了。”
  徐秀才接过白贵递给他的精米,将其倒在米缸里,然后将粮袋返给白贵。
  过程只用了几息不到的功夫。
  “你明天就来入学吧,记住准备好纸墨笔砚……”徐秀才紧锁眉宇,看了眼白贵身上的装饰,微微一叹,“我这里还有一支旧笔和旧砚,你可暂用,至于墨和纸……”
  他身家也不宽裕,学堂入学的孩童能有几人。
  他还要准备入城赶考的费用,每一厘钱都是紧的。
  再说纸墨可是消耗品,给一次尚可,那么后来呢,给不给都是难事!
  “额可以用木板蘸水写字!”
  白贵连忙恭敬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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