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落红成衣(四)

  此事她为何清楚?傅德佑瞬间感到不寒而栗,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冷冷问道:“静妃,你可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
  “皇上以为自己做的一切堪称‘天衣无缝’,不过却独独算错了四王爷这一步。皇上忌惮四王爷已久,又见他亲手坏了自己的好事,所以让人暗中潜伏,想在归返京都的途中神不知鬼不觉将人除了......”静妃嚣张地看着他,笑叹道,“可惜他福大命大,总能逃过一劫。”
  傅德佑的脸渐渐由红变成了白,再由白变成了黑。他紧紧地抿住嘴,双眼死死瞪着她,眼中的怒火已经十分明显,看得出正在极力克制。一旁的曹公公垂着头,密密麻麻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神色惊恐。
  “所有后面几起‘意外’全是你策划的?”傅德佑没有半分迟疑,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楚与肯定。
  “后面?”静妃微微蹙眉回想了一下,又似豁然大悟般点点头,轻声笑起来,“对,那吴红玉的父亲不过在你初初登基之时骂了你两句,你便处死了他,还将府中男子尽数杀绝,将他唯一的女儿贬为军妓......若不是我发善心助她逃出来,她早就死在那些臭男人身下了。她既愿意把命献于我,我自然却之不恭。”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搞的鬼,三番两次刺杀傅云期,包括在京都城内,他的眼皮子底下刺杀阿尔云那,妄想以此挑拨两国之间的关系,原来都是她!
  “呵呵呵呵——”傅德佑怒极反笑,“朕以前还不知道,静妃竟然这么巧舌如簧,阴险狡诈。朕承认朕有心掌控太子,那你所做的这一切又为了什么?为了二弟?你觉得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丧心天良的事情,他会心安理得的登上这个皇位吗?”
  “丧尽天良?若说丧尽天良的事情,我可远不如你啊皇上!”静妃低头轻笑着,“若不是你父皇,我谢家满门怎么会一夜之间屠杀,我谢家堡又何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这一切跟你也脱不了干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音调,“我所做的一切不也是你心里所想?到这个时候了,皇上又何必再惺惺作态在我面前演出一副胸怀天下的样子来?”
  从玉蟾蜍之事开始,傅德佑就察觉到了背后似乎有人知晓他的一切计划,只是那人所做的与他所计划的毫无二致,让他误以为此人是盟友。
  直到那次刺杀阿尔云那,他才反应过来,此人是敌非友。不过静妃竟然隐藏着如此深,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
  “所以你杀四弟不成,就先从太子下手,下一步应该是朕了吧?”傅德佑忽然冷笑一声从高座上走下来,以咄咄逼人地姿态说道,“自叶氏被指婚嫁入二王爷府后,向来温婉的静妃为何总是不待见她,朕现在才明白过来,你是根本看不上叶家吧?因为叶家在朝中无根无基、市井之臣,无法让二弟与朕并驾齐驱,直到今日,你应该仍在埋怨太后为何不顾你的阻拦也要让二弟娶了叶氏,埋怨叶氏为何要死要活非要求太后赐婚不可。”
  走到这一步,静妃连装也懒得装了。她旁若无人地寻了个椅子坐下,将手随意搭在自己膝上,抬头看着傅德佑,举手投足之间比平日里多了些飒爽和豪迈。
  “大胆!你......”曹公公见着她坐下,尖着嗓子吼了一声。
  静妃当场驳斥道:“本宫看你才是大胆!本宫一日没有被夺封号便都是你的主子,主子说话,岂容你这个狗奴才开口?!”
  曹公公从未见过静妃这般恶言厉色的模样,被吓得直接噎住,只能求助似的看向皇上。看到傅德佑眼神示意他别再开口,这才尴尬地闭上了嘴。
  “他自会体谅我的,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静妃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若有所思叹道,“叶氏是个好姑娘,但并不适合铄儿,只能说造化弄人吧。”
  “你既是为了二弟,当年你又何必处心积虑弄死他三个孩子?”傅德佑微微弯腰,压低声音说道,“你认为,他知道你做的事情之后他会原谅你吗?”
  静妃正想说事已至此,原不原谅都已经不重要了,门口忽然传来佟卓铿锵有力的声音。
  “皇上,二王爷和四王爷求见。”
  傅颜铄和傅云期求见?!静妃立即从椅子上起来,眼底明显地闪过一丝慌乱。见此,傅德佑倒是来了兴致,像是看好戏一般脸上挂上一抹趣味,扬声说道:“宣!”
  字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不知他们何时到的,又听到了多少?静妃痴痴地望着门口,傅颜铄和傅云期依次踏入,而楚妙尔扶着一人紧跟其后。而此人正是她刚刚和傅德佑谈论的主人公,叶知秋。
  四人表情无甚起伏,却各个面色不佳。
  “见过皇兄,见过静妃娘娘……”楚妙尔跟着他们兄弟二人行礼道。
  即便是悲愤交加,叶知秋仍是不失体面地对着静妃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宫礼。礼过,楚妙尔悄悄伸手搭在她的后腰上,想以此表示安慰,却隔着厚厚的衣裳都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着的身子,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王爷本意是不想让叶知秋跟着一起来的,可她听说是因为太子中毒之事急召。何况傅云期身旁有人陪着,她身为二王妃也理应陪同才是,于是才坚持跟来,只是没想到会听到这般震天骇地的对话。
  “是你叫他们进宫的?”静妃盯着傅德佑咬牙切齿地问道。
  “母妃!”傅颜铄低声惊呼,更咽地说道,“母妃刚刚所言可是真的?母妃……为何……?”
  傅德佑看起来对此番情形很是满意,笑着回到了自己的皇座上,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傅颜铄:“二弟你虽有闲云野鹤的心思,却早已有人为你铺好路了啊,朕忽然分不清你究竟是懵懂装痴还是明知故犯呐……”
  他的话说得在场的人心里头一惊,尤其是傅颜铄。只见他上前跨出一大步,直直跪在地上,沉声说道:“臣绝没有此意,静妃娘娘只是一时昏了头说胡话,臣愿意替母妃接受一切刑罚,还请皇上不要降罪于她。”
  说完便双手放在地上,俯身准备磕头,却被静妃厉声制止。
  “起来!本宫叫你起来!”见他纹丝不动,静妃上前一巴掌扇在傅颜铄脸上,清脆的响声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你的外祖父以及所有族人皆是他所杀,你还要跪他吗?!”
  傅颜铄紧紧闭着眼,握成拳的手臂上青筋凸起,看起来隐忍得十分痛苦。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眶里已经出现了红血丝。
  “母妃,他是皇上……”傅颜铄云淡风轻的脸上头一回露出挣扎的表情,“母后可有想过儿臣愿意不愿意?儿臣从始至终都只想和心爱之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儿臣从未想过要参与朝政,您又何苦为儿臣做这一切啊母妃!——”
  “铄儿……”静妃想伸手抚摸他的头,却被傅颜铄躲开。
  “母妃想夺走儿臣身边至亲至爱之人,那儿臣得到那权势地位又能如何?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傅颜铄转头说道,“还是说母妃希望儿臣变成那样的人?”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傅颜铄在楚妙尔心中一直是潇洒风流、磊落不羁的形象,还从未在人前见过他如此声嘶力竭,吞声忍泪的样子,忍不住喉中也一阵更咽,转头时却看见叶知秋早已泪就满面。
  今日之事算是解开了叶知秋多年来藏在心里的结,可对她精神上的打击……可想而知会有多么巨大。
  叶知秋强忍着心中悲愤,低头拭去脸上的泪,上前问道:“母后,那三个可怜的孩子果真是您……”即便是极力克制,她仍是忍不住哑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他们也曾唤您一声‘祖母’啊……”
  “在此事上,本宫确实对不住你,”静妃叹了声气,“不过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嫁给铄儿,本宫又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叶知秋忽然想起自己短暂的前半生,从见到傅颜铄的第一眼便下定了决心要嫁给他开始,再到拥有三个憨态可掬的孩子,不停地从得到,到失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竟然仍是只身一人。
  这么些年,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睡着冷冰冰的床,为王府费心操劳落下一身病根,当初所爱之人眼下也已经找到自己所爱之人,那她究竟还在坚持什么呢?
  “二王妃!”
  楚妙尔大喊一声,眼睁睁看着叶知秋在自己跟前倒下却没能拉住,还险些被她一并拽落到地上。
  “知秋!”傅颜铄赶紧从地上将她抱起来,心疼地用手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叶知秋缓缓睁开了眼睛。见此,傅颜铄的眼泪夺眶而出,仰头对一旁的曹公公吼道,“快去叫太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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