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2.第1720章 战后波澜(十五)始料未及
当年俺答封贡时高拱虽然已经大权在握,但并不是一手遮天。其实在那个时期,整个实学派在大明官场而言也只是一个体量并不算大的政治集团,远远不能说控制朝局。实学派当时严重依靠高拱本人的地位,应该说只是一个上层派系,在中低层官员中的基础相对而言非常薄弱。
这就导致一个很大的问题,即哪怕顶层政治决策已经下达,到了执行层面也会被有意无意地对抗给冲抵掉,或者至少是阳奉阴违,拖到没有下文。
实学派当然也知道这些情况,但因为力量有限,只能集中在一些关键事务上,对重大问题保持跟进、监督推行。而对于另一些影响不那么重大,或者说不那么直接的事情就难免睁只眼闭只眼,这就是所谓“抓大放小”了。
毫无疑问,俺答封贡本身是大事,这件大事里头最关键的两大要素则是“休战”与“贡市”,实学派当时的主要力量都围绕此二者进行保护,因此对于相对不那么重要的“顺义王印”问题就难免顾不上。
于是,顺义王印便被一些对俺答封贡持反对意见的官员想办法动了些手脚——换句话说,顺义王印本身在法理上的规格确实是镀金银印,而它被实际做成镀金铜印确实是因为有人蓄意破坏。
任何改革都很难让所有人满意,任何政治集团的崛起也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这是客观现实。彼时的实学派虽然能有效影响隆庆帝,让他顺利批准铸印,但印信的铸造过程却管不到,最终造出了个什么东西也自然不太清楚。
至于后来土默特那边发现了问题,闹了起来,实学派当然也清楚了。可是,清楚了不一定就好解决——如果老老实实承认下来,那岂不是暴露了大明自身的内部问题,以及实学派对朝政的控制力不足?
这个影响显然坏得很,在没有真正能够全面控制朝政的情况下,即便当时高拱已经是顾命首辅,也不想多此一举,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装聋作哑过去了。
好在那时候的土默特已经被大明经济给绑架,军事上也发现大明越来越硬气,在得到郑洛的“解释”之后,也只能把假的当真的看,忍气吞声没再闹下去。
这一拖又是十多年过去,现在察哈尔已灭,土默特反倒成了蒙古人里混得最好的一部分,再加上把汉那吉认为这次立下的功劳不小,应该能够换个配得上自己地位的印信来彰显政绩,于是便找到了高务实——整个事情就是这样。
这里有一个问题,在于顺义王的王印到底是什么材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答案是肯定的,这事儿真的很重要。
顺义王印是顺义王权力的象征物,所以王印是否重要,本质上是以王位是否重要为基础的。
顺义王的王位重要吗?极其重要!因为“顺义王”有一个对于右翼蒙古最为重大的权力:贡市决定权。
这里要简单回顾一下当时高务实出了大力搞出来的封贡流程以及顺义王权力体系:隆庆五年三月,穆宗隆庆帝正式下诏册封俺答汗为顺义王,赏“大红五采纻丝蟒衣一袭,采段八表里”。之后,又授俺答汗弟老把都、子黄台吉为都督同知,授宾兔台吉等六十一名头目指挥、千百户等官,“皆有敕”。
经过一番准备,五月廿一日,顺义王册封仪式在大同得胜堡边外晾马台正式举行,俺答汗齐集部下,一行庞大的人群浩浩荡荡前往参加。
当时的情况是:“得胜堡外九里建厂,厂长阔可三丈,用线杆木料,厅用蓝帛五十匹,红布二十匹,青绿羊绒三梭二十匹,手帕汗巾四十方,席五十领,麻绳一百,彩亭四个,彩旗二十对。中庭设黄帏,焚香供张。
都先期夷使打儿汉、克汉至公署习仪。既毕,大张旗鼓迎赴棚厂。都抚皆壁弘赐堡,迁副帅赵伯勋、游击康伦赍敕谕十二道及赐俺答蟒衣一袭、表里四纯,它皆狮子衣称是。
二十一日,俺答率诸夷迎诏,南向叩头者四。已,汉官抄黄开读,毕,俺答行谢恩礼,复脱帽叩头者四。夷礼以卸帽叩拜为敬也。”
由此,俺答汗正式被册封为大明顺义王。这次册封进一步巩固了土默特部领主作为右翼共主的地位。
册封仪式后,早已急不可待的顺义王俺答汗立即主持贡市事宜。他派通晓番汉佛经的鄂尔多斯部吉能及其侄切尽黄台吉撰写表文,随后会同老把都、辛爱黄台吉、把汉那吉等进献表文并贡马。
“贡马凡五百九匹,上马凡三十匹,镀银秋辔马鞍一付,而赍夷使扯布、孛罗不散台布等六十四人诣崇古。表文移参以佛语,极恭顺,尚欠文。
崇古即使汉所使书表夷使台实、榜实等改正,付表匣封验。因宴劳夷使,发阳和城邸。择青白红黄银合枣骝骟马凡四十匹,开具毛色、齿岁,咨仪部选三十匹入内。贡马四百六十九匹悉发三塞。”(注:出自《俺答列传下》)
明朝方面则酬赏马价,赏赐俺答汗等人及夷使袭衣、绢缎、布币等,并赐俺答汗敕一道。从此,俺答汗便以顺义王的身分主持漠***右翼与明朝的封贡互市事宜。
在“俺答封贡”之初,大明为“借其钤束诸部之力”而对俺答汗封王赐印,赋予其主掌朝贡互市的权力。这一权力非常了得,因为其规定了宣大和河套三部朝贡均由顺义王统一负责写表奏进;一切赏赐由顺义王领取,然后再转发各部首领;各部首领职位的升授也由顺义王在进贡时代为奏请,然后明廷酌情处理;每凡贡市,要顺义王先贡,之后朝廷方许开市。
此外,按照明蒙协议,顺义王制定自己的相关法令,蒙古有违**市的部落人众由顺义王依照蒙古法罚治。
这样,一方面由于顺义王掌握着与明朝封贡互市的大权,拥有王号,握有王印,意味着顺义王完全掌控朝贡大权。
原历史上,“为能制市赏之权”,土默特内部激烈争夺顺义王位继承权的原因就在于此——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这贡市大权实际上就是土默特的经济基础啊,谁能不眼红?
另一方面,作为贡市事宜的蒙古方负责人和主持人,顺义王能否顺利嗣封直接关系明蒙和平贡市关系的维持和明朝边防的稳定,为确保自身的利益,无论是原历史上的明廷还是现在这个世界的明廷,都对顺义王的嗣封积极施加影响,甚至直接进行干预。
比如漠南之战的爆发,事实上就是高务实强行干预嗣封导致的。真要说起来,当时那是打赢了,所以一切都好说。那会儿万一要是打输了,高务实这个直接责任人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今随着察哈尔部远遁西逃,蒙古草原局势出现巨大变化,土默特事实上已经成为蒙古最强大的一支力量。此时此刻,把汉那吉希望强化顺义王的正统性,显然是情理之中的事。
高务实不仅答应了把汉那吉的请求,而且还通知他迅速南下,直奔边关而来。这件事虽然事发突然,但高务实的决定不仅很快,还有好几层考虑。
第一个考虑是,今时不同往日,十几年前高拱担心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虽然实学派依旧不能一手遮天,但整个派系的力量却已经远比当年强大,不仅从政治生态而言扎根得更深,而且盟友也强大,且关系比当年更加稳固。
此时的高务实作为实学派实际意义上的党魁,已经敢于揭开当年捂住的盖子,还把汉那吉一个公道了。
第二个考虑是,高务实忽然决定趁此机会让把汉那吉陪自己一同进京,因为他发现这是一举多得的一件事。
“大明金国”虽然名义上是大明的藩属国,但从俺答“建国”开始到受封顺义王,再到如今的把汉那吉当政,实际上一直都拥有非常高的自主权,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实际上算是外藩,而绝非内附。
如果能让把汉那吉进京受赏,一则进一步改变了双方的关系,让“大明金国”变得更像是一个内附属国,二则又可以强化这次伐元的功绩——你看,我不止解决了察哈尔,连带着土默特也近乎彻底臣服了。这意味着大明可以向全天下昭告:整个鞑靼蒙古从此为我大明疆土!
另外高务实还有第三个附带考虑,那就是把汉那吉现在离开和林南下,和林就交到了额尔德木图手中。高务实倒不是要额尔德木图搞什么阴谋,而是让他趁机锻炼能力,顺便也可以养望。
蒙古和大明还是有区别的,大明的太子地位稳如泰山靠的是制度,蒙古人在这方面则没那么稳定。其制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习俗的延续,而且这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得看个人实力,这实力除了继承乃父遗产之外,还有一部分则是自己的威望。
额尔德木图因为前些年拜师高务实,长期呆在大明境内,与土默特老家的联系弱化了一些。虽然把汉那吉一直以来的嫡系势力,即俺答汗时期的“西哨”因为长期亲明而对额尔德木图颇为支持,但额尔德木图依旧需要拥有一支自己的嫡系人马。
大明的太子根本不会有军事上的嫡系,所以他们登基之后最亲信的人便是曾经做过他们老师的讲官。蒙古可比这直接多了,“黄台吉”不仅会有嫡系,而且是一定要有,否则万一大汗出点什么事,这黄台吉能不能上位都难说。
最直接的两个例子先后摆在那儿:当年辛爱黄台吉有嫡系吧?前不久那位布延黄台吉有嫡系吧?
同样的道理,顺义王世子额尔德木图当然也要有嫡系,而高务实现在就是要让外喀尔喀成为额尔德木图的嫡系地盘。高务实知道,把汉那吉是不会拒绝这个提议的。
一来是外喀尔喀在阿巴岱赛音汗率部西逃之后,残留下来的零散部落不够强大,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
二来黄台吉原本就需要嫡系,这符合蒙古习俗,而将外喀尔喀分给额尔德木图实际上还强化了大汗的力量——额尔德木图是他的长子嘛,直系血亲一家人。
脱脱恰台吉死后,由于几个儿子没有谁能扛鼎,土默特内部的三足分立之势渐渐起了变化。把汉那吉靠着顺义王、彻辰汗的正统地位在笼络他们的过程中占据优势,现在王权逐渐加强,钟金哈屯虽然有着俺答汗留下的老汗庭精锐,但也日趋雌伏。
此时此刻,高务实如果要玩平衡,应该做的其实是加强钟金哈屯的力量,以确保能够制衡把汉那吉。
然而,高务实认为现阶段情况有了重大变化。随着伐元之战的胜利,大明的军威已经足以震慑天下,再加上把汉那吉本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亲明派,其子额尔德木图甚至还深知京华的可怕,他们父子俩但凡还在世,就不可能对投靠大明发生什么动摇。
另外,察哈尔西遁之后,土默特也需要把力量更多的放在领地西方为大明协防,这就更需要一个强大的把汉那吉——毕竟他的嫡系就是土默特西哨。所以,加强把汉那吉部是大明的现实需要。
至于说土默特力量向西倾斜之后还会让大明的北疆更加安全,这一点也算是附带性的好处吧。属于没有不要紧,有的话倒也更好。
这么多的好处,不做白不做,便有了高务实继续留在延庆州等待把汉那吉南下的动作。当然,这种大事还得上奏朝廷,请皇帝批准才行。尤其是把汉那吉可以带多少人进京,那更是重中之重,必须让朝廷赶紧议论出个结果。
此时的高务实还不知道,戚继光居然会被钟金哈屯坑上一手,给他带来一个完全意料不到的烫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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