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援朝抗倭(十九)如屠一狗尔

  于慎行“当选”户部尚书这件事,站在高务实的立场来说算是个挺不错的结果。第一点不错当然是因为于慎行和他之间有当年那层关系,再加上高务实做太子伴读时于慎行就是日讲官之一,两相算起来,高务实即便不算于慎行的门生弟子,但尊称其一声“先生”那总归是没有问题的。
  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于慎行在某些时候即便不赞同高务实的意见,至少也不太可能恶语相向,起码双方维持面子上的和睦肯定问题不大。
  第二点不错则是于慎行虽然很讲“道德”,但他同时也比较注重现实,属于既能坚持较高的操守,但也不至于会为了道德而完全不顾实情况的人,这种人在高务实看来就比较好打交道。
  第三点不错说起来有些蔫坏,那就是于慎行的身体不太好。于慎行的资历现在算起来挺老的了,官场声誉又一直都很好,按理说早该混出头了才对,为什么现在才被推举为礼部尚书呢?因为前几年他还因病辞官过,是回去休养了几年之后又被起复回来的,这就耽误了“进步”。
  身体不好,意味着他对礼部的掌控能力不会太强,大概率会给两位侍郎更多的展布空间,这样的话高务实就有机会和动力往礼部塞人了——甚至人选高务实都想好了。
  目前有件事挺巧的,前任礼部右侍郎刚刚丁忧,现在位置正空缺,但这件事由于皇帝此前忙于关注战事,一时还没定论。眼下正值秋闱,礼部右侍郎也不能一直缺着,所以自己入阁和礼部尚书换人之后,礼部右侍郎的人选必然成为下一个议题,这显然就是一个机会。
  高务实的人选是自己的同年、庚辰科榜眼萧良有。萧良有这个人的学问非常好,高务实的“成名作”《龙文鞭影》其实在原历史上就是他的大作——当然,是他做了多年学官之后的大作。
  呃,哪怕为了弥补这一点,高务实也有必要举荐他去做这个少宗伯。
  萧良有目前也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之一,按照大明的惯例,侍读、侍讲学士共四人,个个都是正经的“储相”,只要能外放,放个侍郎是稳稳当当的,萧良有虽然不是掌院事,但资格比掌院事的叶向高明显能老。
  叶向高能掌院事,一来因为他处事手腕高明,方方面面都摆得平;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就在于其为高务实的门生,这才特别得皇帝青眼。真正论资历,萧良有可比叶向高早了一科,与他的恩师高务实一科呢,这叫前辈,所以叶向高平时见到萧良有肯定是要抢先行礼的。
  除了萧良有,高务实同科的探花王庭撰也是他要推举的人之一,而对于王庭撰的推举,高务实看中了他一直以来善于协调的能力,打算在有机会之时将他举荐至工部,为将来一系列基础工程的建设做准备。
  至于三位门生,高务实的态度是看情况,确切的说应该叫等机会,待有合适的空缺再做具体安排。至于现在,三人的主要任务仍然是做好本职工作,顺便养望。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写辞疏——不是请辞本兼各职,是因为反正命自己入阁的圣旨马上就要到了,按例肯定是要先推辞推辞的。
  何况高务实现在还不光是要推辞入阁,连带着南宁候的爵位也要一并推辞一番。虽然这都是场面活,可大明朝的场面活那是不做不行的,要不然张居正夺情那事儿怎么会闹得那么大,几乎没法收场?
  果不其然,他刚去书房写了半章辞疏,皇帝的圣旨便到了。估摸着司礼监也知道他必然请辞,所以来的天使只是一位少监,高务实都不认识,只是依稀记得见过。
  毫无疑问,高务实婉言谢绝了这道旨意,不过却吩咐高陌给这位少监打赏一封二十两银子的红包。以他的身份地位,对于这区区少监自然不会太上心,正转身欲走,却不想这位天使却是个自来熟,笑着谢道:“都说侯爷豪爽天下无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高务实微微一笑,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不敢,劳烦天使。”然后又准备转身,谁知那天使又道:“说来也是巧了,咱家与侯爷竟也算是本家……”
  高务实闻言止步,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天使亦姓高?”
  天使见高务实终于有了些兴致,大喜过望,连忙拱手道:“好教侯爷知晓,咱家正是姓高,贱名一个淮字——淮扬之淮。”
  高淮?
  高务实心中连道晦气,不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还露出一抹仿佛颇为欣赏的笑容,颔首道:“好,本部堂记得了,天使好走。”然后朝高陌再次打了一个眼色,示意再给一次赏。
  高陌对于这些事自然得心应手,顺手又摸出一封装着二十两明联储小额银票的红包递给高淮,口中笑道:“既是侯爷本家,酬赏当为双份——方才是老朽失敬了,还望天使见谅。”
  高淮大喜过望,笑得合不拢嘴,忙道:“诶,诶诶,老管事折煞咱家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说是不好意思,收钱的动作可没有半分迟滞,这厮话音刚落,那无字信封已然被他收入袖中,一点痕迹都不见。
  高陌早已看出高务实并不愿意与他多说,很是主动的引路送他出府,总算是让高务实解放了出来。
  高务实刚回到书房,便听刘馨问道:“这高淮的名字似乎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听过,可是却又想不起来了……我瞧你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应该不只是因为你俩是什么鬼‘本家’吧?”
  高务实轻哼一声,没好气地道:“新郑高氏世官之家,我和他一个出身京城混混的内臣能是什么本家?至于你觉得这厮名字熟悉,那多半是因为此人恶名昭著、遗臭万年之故。”
  “哇塞!”刘馨听得颇为惊讶,睁大眼睛道:“似‘恶名昭著、遗臭万年’这样的评语,我在你口中可没听过几次,这家伙是干了什么坏事,让你如此指责?”
  高务实没好气地道:“什么坏事?那可真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毒难尽!‘高淮乱辽’这四个字你可曾听说?”
  “好像有点印象,要不你展开说说?”刘馨还真是难得见高务实生气,很是好奇这太监干了什么。高务实这次没玩什么话术,立刻就向她说起高淮的事来。
  按照高务实所言,高淮是京城人,无赖地痞出身,靠在崇文门替人收税过活,类似于现代高利贷公司上门逼债,或者在地方上收保护费的小弟,所以深知收税的好处。
  高淮原本有老婆孩子,但当他因为狂赌乱嫖而欠了一屁股债没钱还之后,为了躲债,也为了出人头地,居然自宫以求入宫(前文提到过明朝京师穷困潦倒者有这种“传统”)。
  随后,高淮在宫中慢慢积累了一些钱财,他这次没有乱花(也可能是没地方花),而是通过贿赂皇帝宠臣阎大经,成功谋取到了监税辽东的职位。
  监税太监本身没有品级,高淮是以尚膳监监丞的身份监税辽东的。监丞是太监官职系统的第三等,正五品。说起来,当年的一介无赖混到了正五品,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万历二十七年三月,高淮正式到任辽东。短短两个月,高淮就将搜刮的500两银子全部上交给皇帝。朱翊钧十分高兴,将辽东镇守太监的府邸赐给了他,并赐名福阳店,让他当做府衙继续收税。如此一来,高淮更飘了。
  如果说高淮只是老老实实开矿收税,也许后人对他的评价会稍微高些,可是别忘了他是无赖地痞收高利贷出身,现在小人得志,自然立刻膨胀得不成样子。他入主的可是原镇守府,结果他就真把自己当成了总镇一方的镇守太监,私自在自己的职位上加上了“镇守”二字,俨然地方大员。
  此事曾被辽东大员弹劾过,谁料朱翊钧却表示“朕固命之矣”,承认了高淮私加的职位,结果高淮就成了真正的辽东镇守太监,全称自此变成了“钦差镇守辽东等处协同山海关事督征福阳店税兼管矿务马市太府”,可谓儿戏、实在荒唐。
  自万历二十七年五月高淮被承认为辽东镇守太监后,不可一世的他俨然成了辽东土皇帝,至万历三十六年高淮返朝,十年间堪称辽东最黑暗时刻。
  《明史》称诸多矿监税使中,“最横者增及陈奉、高淮”,把高淮列为蛮横太监的代表,其权势和危害之大可想而知。《高淮传》不足六百字,可罗列的罪行却达十余项,其中最严重的有两项。
  首先就是不懂装懂,干涉军政,破坏辽东防务。万历时期的辽东,南有倭寇(朝战时期),北有鞑虏,大明和女真的矛盾十分严重,南方海面上也还有倭寇骚扰。不过好在此时的大明在辽东尚有完备的防御体系,各城守军的职责也很明确。
  高淮的本职是收税,但自从他得到了镇守的头衔,居然真把自己当成镇守地方的大将军了,肆意插手地方军政。比如万历三十四年,贼酋长昂率领万人入侵山海关之东,当地守军本来已经成功将其击退,可高淮得到消息后,非得逼着各城官军全面追击,致使辽东各城镇防卫空虚。虽然这一次运气甚好,此事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却引起了辽东大员们一致、严重地担忧。
  其次就是疯狂搜刮。高淮的本行就是勒索,但辽东不同于别处,此地在原历史上可没有高务实如今引种的玉米和耐旱水稻。当时的辽东“种惟一黍,岁止一熟,而雨旸不若,处处皆荒”,加上地处边塞,所以经济十分落后,现在高淮又来刮地皮,敲骨吸髓之下还能有什么好?
  根据《神宗实录》所说,高淮一共向宫中进献过三次,共计白银45500两。但这就很有问题了,他在辽东十年才搜刮这么点钱,可能吗?
  《高淮传》说他搜刮至少数十万,可见大头全进了自己的腰包。而这么残酷的搜刮自然是建立在辽东百姓大量破产之上的。
  当时的辽东巡抚李化龙曾说,辽阳大户原本有47家,皆有数千数万资产,但“为淮搜索已尽”,全都破败。大户尚且顶不住,普通百姓可想而知。所以当时的辽东百姓唱道:“辽人无脑,皆淮剜之;辽人无髓,皆淮汲之”。
  高淮乱辽的危害,政治上就是破坏守战,指挥无度,侵夺军权;经济上就是过分勒索,使百姓无立锥之地。如此黑暗的统治下,辽东内部形势已然岌岌可危。
  万历二十八年,辽东的妖道金得时据说其为朝鲜族)以邪教为号召,以当前的苦难为引诱,成功掀起了辽左之乱,3000余名(朝鲜实录说是5万)被高淮逼得活不下去的贫农掀起暴乱,割据孤山堡。这些人斗争持续半年,最后大明朝廷调集辽东精锐征伐之下才平定下去。
  此次暴乱显然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本来就受外敌威胁的辽东,现在内部又不安宁,巡抚李化龙疾呼:“辽东危在旦夕”,警告朝廷“淮去则辽安,淮在则辽亡”!又称:“辽亡则京师未得安枕而卧也”。
  可此番言论并未得到朱翊钧的认可,高淮依旧在辽东肆意勒索,直到辽东局势更加混乱,各方官员、将领纷纷弹劾高淮,朱翊钧实在顶不住压力,才在万历三十六年被迫召回高淮。
  然而为时晚矣,辽东经济已经遭受了巨大破坏,民心也已不在,而努尔哈赤则在时间里大力拉拢人心,导致辽东百姓、军户逃亡女真的现象相当严重。又过十年,即万历四十七年,终于爆发了萨尔浒之战,大明在辽东的优势彻底不复存在。
  “啊,我想起来了,你当初和我说李成梁的历史时曾经说过这茬——高淮在辽东乱政之时,李成梁二度镇辽,还和他同流合污了,是不是?”刘馨终于想起来了。
  高务实颔首道:“没错,当时的李成梁早就没有了多年前的锐气,只想着混一天是一天,他也不敢和看起来很受皇帝信重的高淮对着干,因此不仅没有反对,甚至还和高淮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终于导致辽东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你的观点就是,高淮才是罪魁祸首,李成梁虽然地位更高,其实反倒只是帮凶。”刘馨蹙眉思索着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趁这厮还只是个区区少监,提前把他给摁死?”
  “我不怕改变历史,尤其是向好的改变。”高务实沉着脸道:“辽东现在的大好局面是我多年的心血造就而成,我绝不会让高淮这种货色坏了我的布置。”
  他顿了一顿,沉声道:“除一高淮,如屠一狗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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