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无止境的害怕

  他已平静了自己的呼吸,平静了自己的心思,只愿这最后的心愿实现,他便死而无悔。
  这最后的心愿是使无辜的生命都活下来,要是可能的话,让自己的师弟也好好活着。
  他运用意念,就要调动真元从神阙穴迸发。
  他生时,先天神明在此断缺;他死时,他的先天神明将在此与天地连接,他将与天地化为一体。
  神阙穴。
  这便是道教的死生一也。
  天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同生。
  他的神阙穴缓慢而开,就要将他的真元大发挥而出。
  就在这纤毫之际,他听的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嘻嘻地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山羊胡子大惊,就在这时,他只觉得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力道从身外的土堆外传来,曲折往复地撞到他小腹之上,将他就要迸发的真元轻轻松松地打落回了丹田,同时,他的神阙穴也随势闭合。
  然而山羊胡子更想不到的是那股桀骜不驯的力道反向冲击,篷的一声如起了一阵爆破,将围住他的土堆尽数冲开,更为惊奇的事,那股力道余势不歇,直直冲向短胡须身周,蓬蓬两声,又在短胡须身前催开一道壕堑,最后那力道斜而冲向西北角,将峭立的坑壁冲成了一道斜坡,接着,一道无形的气冲天而起,化为了无有。
  这一切发生仅仅是在眨眼之间。
  山羊胡子兴奋外加惊诧,从土堆中蹒跚出已经麻木的下肢,颤声道:“师弟,你……你看没有?”
  短胡须想不到师兄的真元这般的威武,悲喜交加地滚出土堆里,兴奋的一跤跌倒,扬起上身道:“师兄,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不是……不是……,你看到没?”山羊胡子仓皇四顾,夜色黑魆魆的,哪里能看得到什么。
  短胡须爬起身来,过去就要搀山羊胡子,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他想师兄失却真元以后,当是命在顷刻,心里又是痛又是悲。
  “没有,没有,你没有看到,连我也没有看到。”山羊胡子不安地环顾周遭,喘着粗气。
  短胡须不知怎么回答,张口结舌,师兄一定是失却真元以后神明丧失,才会这样失魂落魄的。
  “你这个老不死,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山羊胡子耳边久久回荡着这句话语。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是人?是神?是妖?
  这份力道真是好生了得,由小及大,先以缓力逼回自己体内真元,再以中力摧来缚住自己与师弟身外的土堆,最后竟荡平坑壁,冲天而逝。
  这份力道无穷无尽,又随人心意而动,真真是达致了天人之境。
  收合有度,每次出击都恰到好处。
  而且来无影去无踪,如鬼如魅,胜是鬼魅!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山羊胡子烦躁地向天而望,天际连一丝青烟都没有。
  短胡须颤颤地一跌一爬地趔趄过来,就要去扶师兄。
  山羊胡子烦躁地斥道:“扶我做什么,快……快去拾剑。”
  短胡须见师兄中气竟然比失却真元以前都要壮些了,不明所以,看他一眼,又抖抖颤颤地爬过去拾剑。
  山羊胡子脸上焦急之色毕现。
  心底反反复复地说着:
  到底是何人?他既然要救我,为何不救人救到底,将妖怪魅收拾了,以方才那力道,便是有一百个魅,也是绰绰有余,他为何要留下这后遗症,要以我辈之力量对付魅,最大的胜算也只能是同归于尽,甚而至于徒劳无功,那他这样救我又有何意?
  他既然要害我,为为什么又阻止我发动自己真元来对付魅,我发动真元也是一死,而且即便那样,对付魅也是心里没底,胜败难测。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死不活的不给我个痛快,反而让我死不瞑目,抱恨而终。
  为什么?
  “你这个老不死,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那句话是甚么意思呢?似乎是恨我?老不死,恨的我咬牙切齿似的;又似乎是藐视我,一代不如一代了。
  那究竟是甚么意思?
  我的仇人?我自信平生从未与人结仇
  山羊胡子脑袋里走马观花地胡乱猜测着,一时间,便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有如醺酒了一般。
  那个人是谁?这样做究竟意欲何为?
  是友是敌?
  可是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不管怎样,现下要完成的事情必须义无反顾地去完成。
  土坑里发生的这一巨变感染着赵正和小妖们,还有魅。
  但他们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好奇这一巨变的原因,他们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全部神经都高度集中在魅的一举一动上。
  赵正感觉自己的心跳已超出了胸膛的负荷。
  嘭——嘭——嘭——
  巨大而且有力,他感觉有些支撑不住了,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但他感觉那声音仿佛来自外界,与自己的心跳同声同在。
  他睥睨左右,只剩下了十三个小妖,全部都拥在他的身周,恐惧使他们不知所措。
  小妖们零零落落地散在他的身周,颤成一片,黑压压的犹如一群待宰的羔羊。
  他们的同类在他们眼前眼睁睁地顷刻间化为别人的实物,他们唯一的反应只是恐惧,无尽的颤抖。
  深深的无止境的害怕。
  没有一个小妖显现出愤怒来,没有一个。
  赵正忽然间觉得很悲哀,他的眼眶湿润,他有想哭的感觉。
  他们与人类看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虽然人类中也有他们的同类。
  物伤其类!
  此时,他们唯一的祭奠方式也许只能是麻木。
  并没有谁会突然间站出来,义愤填膺,然后向着恐惧挑战。
  怕无益,何必怕?
  冲进恐惧中去,你将一无所惧!
  既然怕无益,又何必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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