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心理建设

  “是这样么？”
  王守仁眼睛微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就再度抬头看向了朱厚照。
  “殿下，那些东西你已经写出来了？”
  “对！”
  朱厚照将怀里另一沓纸张丢到王守仁左手边的桌上：“就是这个了，练兵综述。”
  王守仁低头看了一眼。
  《练兵综述》
  他也不多考虑，直接动手就把那一沓已经装订好的册子打开。
  第一页就是目录。
  但目录上也就分出来了两大部分。
  第一部分就是身体基础素质建设，第二部分则是思想基础建设。
  瞬间，王守仁眼中就闪过了一抹亮光。
  这两部分如果对比的话,第一部分他没有多大的兴趣。
  反而是第二部分，他此刻更想一睹为快！
  要知道千年以降，这片大地上，向来只有兵法、练兵两个说法，军队之中从来就没有任何有关于所谓‘思想建设’之类的东西，因为这个东西向来就是文人士子的专属。
  虽然也没用具体提出来，但那些儒家经典之中却从来不缺。
  尤其是之前伤了他心的‘格物致知’其实也能算是思想建设了。
  聪明人不需要多提，一眼就差不多能看懂思想建设所指的大概方向。
  可即便如此,王守仁也还是没有直接略过第一部分，反而是一页页继续看了下去。
  这一看，他就忘记了手边一直放着的茶水。
  朱厚照所写的这个东西，和现有的一切书籍都不同。
  包括基础身体素质的建设，每一项训练都有其指向性，所包括的方向更是繁复。
  就算是刚认识字的成年人也能理解其中说的大概是什么意思，甚至，还有锻炼方式的配图。
  这种东西，给军中那些大老粗正好！
  浅入浅出，所有人直接看着书册上面来就好。
  甚至问都不需要问。
  而看得越多，王守仁就越发认真，直到翻开第二部分，只看了一页，他就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好！”
  “不错！”
  而张仑则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吓了一跳。
  “王伯安你干嘛！突然吓人！”
  但王守仁却依旧没有理会他，手上一点也不停，继续翻看着《练兵综述》。
  这下张仑才察觉了不对，随即便转头看向朱厚照。
  “不对！厚照，你那册子上到底写了啥？怎么就这么吸引王伯安这个倔驴呢？”
  没错！倔驴！
  这就是他给王守仁起的大号。
  要说原因的话，也就只有之前某次他开罪王守仁的时候了。
  朱厚照抿嘴轻笑。
  “这你就要问伯安了……”
  “当然,你也可以等回头在军中实施了去亲身试试看……”
  当即张仑就用了一种见鬼的表情看着他。
  “厚照，你是不是又在打算什么，准备再坑一回我？咱兄弟，你可不能这样！”
  “谁说我要坑你了，实在不信，你大可以回头问问伯安，他很清楚这册子上东西是好是坏。”
  两人一边聊着，又过了近半个时辰，王守仁才抬头长舒了一口气。
  “仅此……就足以开军伍先河啊！”
  “殿下，守仁服了！”
  “这本书册，就由我去和成国公说，如何？”
  “回头也正好再仔细看看。”
  一册书这么多内容，就这么一小会儿时间，怎么可能全部仔细看完？
  他也就只能算是大致翻了一下而已。
  声音刚落下，张仑就腆着脸凑了上来：“伯安，你觉得这上面的东西好还是坏？”
  “好！”
  “此书一出，再不担心军伍之中出现太多变故！”
  “朝廷也可无后顾之忧！”
  掌权者向来担心的就是军中出现造反，或者出现造反的苗头。
  甚至可以说是不止掌权者，还有朝堂上的百官、民间的百姓！
  谁都清楚，打仗、内乱不好！
  甚至民间还有一句话：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乱世之中，人不如狗！
  而偏偏军中之人就是最有能力造反的，其原因就是底层士卒对于最高将领的盲从和信任。
  传统的军伍关系中，士卒不需要自身的意志和思想，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听从上层将领的命令。
  而这本书册之中的基础思想建设就是在打破这一层关系。
  打破了之后在所有士卒心里建立起来一个最基础的概念。
  你们都是在为了大明和你们身后所守护的家人、百姓而战，一切的内战都是在毁灭你的家庭，你的子女、你的父母、你一切所想要保护的美好！
  而听从命令的前提就是守护这一切不被外敌所践踏、毁灭！
  听从命令的原因，就是为了在战场上能活着赢下每一场战争，直至再无外敌，直至能回家安享天伦！
  这就是另一个版本的开民智！
  而等到军中都形成了这种理念的时候，这种理念就会反过来钳制将领、朝臣，最后形成一个统一的大势。
  在这种大势之下，就算你是皇帝又如何？
  大家都是为了百姓，你要是在享乐的同时还不忘记百姓，那自然没什么。
  可若是只为了享乐而忽略百姓，残害百姓，那对不起，你就得从那个位置上下来谢罪！
  朝臣亦然。
  残害百姓的贪官污吏，没人管？那就军队来管！
  你不按着规矩来，那军队武力就是你所要面对的唯一东西。
  可以说，朱厚照这个所谓的思想建设，就是为了钳制其它势力所设置的！
  这也是目前王守仁唯一从其中看出来的东西。
  至于更多，那就要慢慢研究了。
  这册书啊，可以说是浅入浅出，也可以说是浅入深出！
  而这两条的区别就只在于看这册的人视角在哪儿！
  如果是处身于一个国家的最顶层，那就是军队对于其它势力的钳制、威慑。
  可如果放到最底层的士卒去看。
  这册书就是很纯粹地在告诉他们：去守护家人！去守护百姓！
  只有你们的家人和百姓才是最值得你们付出一切去守护的宝贵财富！
  从人心出发，告诉他们应该怎样去做！
  这才是以人心为长城！筑起一道守护华夏子民的防线！
  就算这本册子现在没法立马全部推行实现！可只要在人心间将这种子种下，那发芽的时间就能越来越近，直至开花、结果！
  就算不为这大明！不为这朱家！仅为天下百姓，这册书也必须推行下去！
  今后，大明的军队将不会在是为人所忌惮却又不得不存在的东西！
  他们日后将会是刺向外敌最为锋利尖锐的长刀！
  也将是大明百姓最为忠实的仰仗！
  王守仁眼底微光闪烁。
  他从朱厚照身上再一次看见了天下大治的希望。
  那种真正前无古人的天下大治！
  文过唐宋，武越汉唐！
  “殿下，这本册子，你是真心想要让所有士卒都按着上面来吗？”
  朱厚照眉头轻抬：“那不然呢？”
  “不仅要让他们按着这个上面来，孤还要让他们把一条条、一例例全部都给背下来！”
  “一月一考，一年一试！”
  “这是他们生来的责任！谁敢忘，孤就罚！罚到他们这一生、这一世都不敢忘！都不能忘！”
  王守仁起身，对着他就行了一礼。
  “守仁替天下、替后世百姓谢殿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一遭，朱厚照就已经在向着其中两点而去了。
  天下百姓之命，从今往后都要念朱厚照的好。
  若万世皆能因此有太平，那在史书上，朱厚照必然就会是唯一的那颗明星！
  什么唐宗宋祖、秦皇汉武，都只能屈居其下！
  百姓二字之重，远迈一朝一代！
  而朱厚照也是主动给他以及后世之君带上了一把无形的枷锁。
  也给那些贪官污吏脖颈上架了一把屠刀！
  任何百姓的敌人，就是军伍的敌人！
  朱厚照微微摆手：“小事而已！”
  他玩的这一手……其实也是为了他自个儿的小命。
  现在的大明朝，文官的权力太重！重到了他们对于一个皇帝不满意就能随意下杀手的地步！
  过后，他们甚至只需要说上一句：皇帝无道，天自伐之。
  然后他们就能再去扶上来一位能够满足他们那已经贪婪到无以复加的胃口的皇帝！
  名、利！
  在他们的运作之下，一切都进了他们手中。
  活着的时候，天下享誉、家财万贯！
  死了之后，青史留名、陪葬丰饶！
  而一切的骂名都落在了和他们并非一路的皇帝身上，一切的苦难都落在了供养着国家正常运转的百姓头上！
  又有谁还记得，皇帝的诉求和百姓有不少重叠？而又和那些文官彻底冲突？
  军队保护百姓。
  而那些文官自然也没法从大明最强大的暴力机构-军队的守护下去肆意擢取百姓的利益，如此之下，他们只能求名！
  求那一个真正足留万世的名！
  只是，世间庸人太多，一开始就真正打心底求名的能有多少几个呢？
  当失去了金银等这些实实在在的利益之后，化身诤臣将是所有文官唯一的出路！
  朱厚照还在世的时候，能够凭借如此在军中留下的威望去指挥军队，安全自然无虞。
  等他逝世，后世子孙就算不能指挥军队又如何？那时候都已经安全了……
  至少，那些文官再也不会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去谋害一任皇帝了。
  因为有人在看着究竟是谁做了那些事情。
  军中向来只看证据！
  “不过，既然这样的话，伯安，那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回头去跟成国公好好商量一下，究竟应该怎样去推行，军中的事情，他比你我更懂！”
  “不能一意孤行！”
  说完，朱厚照就转头看向了张仑。
  “仑，你看，你也得到了伯安给出的答案了，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去帮帮伯安？这事情两个人去也能跟轻松些……”
  张仑一屁股就坐回了椅子上。
  “不去！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军中的事情！”
  “想让我掺和，没门！”
  他疯狂叫嚣着：“厚照，你可不能总逮着我一个坑！”
  “总想把我坑进军中去把我当苦力！”
  “这不行！”
  王守仁瞥了他一眼：“自作多情！”
  “你若是去了，我还得担心你会不会把事情搞砸！”
  “你还是日日待饭堂养膘就好！”
  他这话就差明着给张仑说：‘你是猪’了。
  不对！应该叫豚！
  这年头，朱厚照还在旁边站着，叫猪有些太不礼貌！
  “王伯安！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王守仁鄙夷了他一眼，而后就带着那册子要往外走。
  张仑直接就气炸了，跳起来一把就捞住了王守仁的手臂：“不行！我也去！”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鄙夷了？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了？
  是可忍熟不可忍！叔叔可忍，婶婶也不可忍也！
  王守仁瞟都不瞟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而后挣开张仑的手。
  “你还是别去吧，虽然你是英国公的孙子，下一任的英国公……”
  “可就你这一身，别说冲阵杀敌了，就是再健硕的骏马都承受不了你的重量！”
  “若是我猜得没错，别说习练武艺了，你连兵书应该都没有翻过！”
  “甚至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你甚至都没习过其中的射！”
  先秦、先汉所说的御，更多指的是驾车，可这么多年下来了，御早就不是驾车了，而是御马！也就是骑马！
  “就是可怜老英国公了……继承这个守护大明爵位的男儿，竟然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养尊处优之辈！”
  “咳……伯安！”
  “过了！”
  朱厚照开口，打断了王守仁的话，不过脸上却没有多少恼怒浮现。
  刚刚是他给王守仁打了眼色，让刺激一下张仑的，可没想到这位一张口就是这么刺激……
  句句没吐脏，却又句句都是脏话。
  而作为正面承受了这一切的张仑，眼珠子都已经红成了兔子。
  虽然平日里，他总是是不是吐槽张懋把他怎么怎么了，张懋如何如何了……
  可作为偌大一个英国公府唯一可相依为命的祖孙二人……他又怎愿意彻底让张懋眼底尽是失望？
  若是那样，他也就不会随朱厚照来应天！而是乖乖待在北京，做一个吃喝不愁的二世祖！
  “王伯安！说！你想让我做甚！小爷我从今天开始，就跟你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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